李练达拉着朗逸彤站在雪花飘飘中,白求恩大夫的背影上落满了雪,李练达抬头仰望那个端正的红十字,将那些写满不认识的汉字的药方撕碎飘雪了。李练达说,都是一帮狗屁大夫,说不出子午卯酉来。朗逸彤说,要不咱们再挂一个外科吧!或许能碰到好大夫,李练达说,估计是杏炖倭瓜一色货,要不咱们试试看看,或许能遇到好人。
朗逸彤又重新挂了一个外科,他们来到内科的斜对面,找到一个诊室,开门的是一个男青年大夫,这个大夫是关门闭户,原来他正在抱着一本大部头的医学专著研究,全是英文的大部头。李练达自报家门,向大夫诉说病情,大夫倒是很谦虚没有急着下诊断,朗逸彤又将刚刚拍完的X光片交给他,他反复看了看,说,这个病其实用不着拍片子的。但是你的病很蹊跷,不像是外科的病,我建议你再回去观察两天,看什么样,有什么变化,我现在暂时还不能详细地诊断,没有什么特别的症状,我不能为你随便下结论。说完,他将X光片交给朗逸彤,朗逸彤将片子放进牛皮口袋。李练达想自己白白地被辐射了一回。李练达突然变得轻松快活起来,既然医生都看不出有什么毛病,说明自己可能真的没有毛病,只不过是头风或什么外感。李练达拉着朗逸彤从二楼一口气跑到大街上。李练达站在纷纷扬扬的雪中痛骂那些不负责任的医生。李练达觉得自己忽然变得风趣幽默起来,疼痛也减轻了一些。李练达说着一些幽默话题,他的每一句话都能成为笑话的起源。李练达想我可能太需要这种状态了,我可能是因为心理在作怪。但是他每说一句话都非常的疼痛艰难。
朗逸彤反而不轻松起来了,他神情严肃地望着李练达,说,你是在故作轻松吧!你是在蒙蔽我吧,是不是在麻痹我,你要对我说实话,我要对你负责,你也要对自己负责。
李练达说,没有,我就是有一种解脱放松。
朗逸彤说,咱们最好找一个老中医大夫给你看看吧!或许他们有丰富的经验。
朗逸彤领着李练达在纷舞的雪花中开始顺街而下,凡是与医药有关的门市便钻进去,然后李练达像是没事似地将自己的情况毫无保留地讲给那些故作姿态的大夫。那些江湖术士样的大夫便胸有成竹地下结论什么病啊什么毒啊之类的,什么皮肤啊什么神经之类啊!一惊一乍的,说得李练达胆颤心寒魂飞魄散。李练达心想千万可别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可是他们每个人都说得头头是道、言之凿凿。什么包治百病、什么治不好退钱等等,说得李练达他们非信不可。李练达和朗逸彤与那些人对视着,他们直视着看他们谎话连篇、假话累牍。李练达想要想在江湖上站稳脚跟,必须得学会脸大不害臊,要善于说假话、大话、空话,说起来要不脸红,这才是真本事。只要不要脸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朗逸彤果断地将李练达拉出每一个充满中草药味道的中医堂和西医诊所。
朗逸彤说,貌似忠厚老实者,往往更是深藏不露的骗子。不能轻信,就没发现一个能诊断正确的,就没有发现一个对症下药的。都是为了卖药。现在的医生怎么都这样了呢?还有没有天地良心?
李练达说,咱们不看了,再观察两天吧!或许像那个年轻大夫说的那样,病还没有完全反映到皮肤表征上。要不我回老家去吧!找我们那儿的老中医赵大夫看看,他可是方圆百里都有名的好大夫,找他看病的人得排队,有的当天排不上,就住在亲戚家等着第二天再排,他诊病是一看一个准,从来没有不准的。那才是祖传中医世家,才能表现出中医的博大精深。
朗逸彤说,那你的疼痛怎么办,你看你痛的捂着半拉脸。
李练达说,我先吃一些止痛片。或许明天就不疼了,这是闹什么妖呢?我身体一直很棒的,可能与我这半年居无定所、休息不好有关。又住在一个冰窖寒窑里,身体机能紊乱,身体在造反、在革命、在罢工,我管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朗逸彤说,那你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跟我回去住,你不要再倔强了。
朗逸彤用左手抓住李练达的左手,右手搭在李练达的肩上,说,今天我要把你绑架了,咱们等公汽去吧!这个城市就是落后,仅有的几辆破出租还在火车站等着拉客,北京、沈阳、上海、深圳等大地方的出租都满街跑,招手停,我们的城市还处在拖拉机三轮蹦子的年代。这就是我一直想逃离的理由,只有回到北京我才找到那种归属感,我才会安心,那是我的城。任何地方都比我们居住这个城市对我有诱惑力。我不想在小地方夜郎自大,像那些自命不凡自命清高的医生一样。
朗逸彤和李练达站在公汽停靠点,等车。雪天,街上行人稀少,天地之间灰蒙蒙一片,扯天扯地的雪花淹没了近处的银杏树,淹没了远处的高楼大厦,淹没了整座城市的轮廓。朗逸彤和李练达在这个地球上,在这个地球的切面上,在这个地球的切点上,他们被地球给无限地凸显出来,他们是站在地球的圆弧线上的坐标点,他们是这个地球上挺立的珠穆朗玛峰,他们在雪花飞舞中成为最高的山峰。
李练达想不能再影响朗逸彤了,明天,对,就明天,就回家吧!回到出生的地方,回到母亲的怀抱里,回到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像郝思嘉一样,他们都一样属于土地。
李练达在跟朗逸彤乘上公汽那一刻就决定回家了。公汽上只有司机师傅一个人,朗逸彤和李练达成为这个城市和寂寞地球上仅有的乘客,公汽在搅天搅地的飞雪中漫无目的地漂移着。被淹没的大街上只有这一辆汽车,车灯空濛地开着,但是照不见路,黑暗从四面八方杀过来。朗逸彤和李练达一前一后坐着,他们谁也不说一句话。他们注视着陷入黑白两色交错的城市,城市在白色的揉动下成为混沌,朗逸彤和李练达在混沌中冥想。他们想的都很远,但是主题却相悖。在某一点交叉后,都无限地延伸下去。
司机师傅突然厉声颤抖地说,下车,都下车。这一突兀的吼声吓了朗逸彤和李练达一跳。朗逸彤站起来说,师傅,还没有到站呢!司机师傅说,到什么站,这样的鬼天气我可不想撞车去送死了。你们下去吧!我收车了,说句实在话,这也是为了你们的生命安全考虑。你们就答应我吧!下车吧!咱们一好百好。司机师傅说着就踩刹车把车停在了路中央。
朗逸彤对李练达耳语,练达,咱们下去吧!还是躲着点好!他这个人被风雪弄成危险人物了,可千万别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风雪黄昏,夜路岌岌。路灯还没有亮起来,这个城市的路灯是常年的老六点,城市被白色的雪弄成黑暗的城堡,朗逸彤在黑暗中跟李练达一起辨认回家的方向。
朗逸彤说,练达,咱们走着回去吧!
朗逸彤拉着李练达的手,将李练达皮夹克的帽子给李练达戴上,他自己也将羽绒服的帽子扣上。他们顶着暴风,顶着飞雪,低首前行。黑暗是逐渐地将白雪淹没的,在昏黄的店面的灯光下,还能看得见走过的路,店面里人影绰绰,犹如书法里的飞白,逆风呛得人不敢张口,俩个人一路逆风前行,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们转过一个路口,路口被风雪搅得雪堆积的没过膝盖。朗逸彤领着李练达拐过去,钻进一个狭长的小胡同,胡同红砖相对,仅容俩个人过去,风雪在胡同里减弱恶了威猛的势头,雪忽而垂直打击,忽而倾泻洒落,像是雪花的混乱芭蕾。
朗逸彤终于松了一口气,说,这天气真是应节气,腊七腊八冻死俩仨,嘎地一声就冷上了。你穿那个皮夹克也冻透了吧!
李练达也站在那里长出了一口气,还没事,挺暖和的。风雪这么一闹,头疼好像消失了。
朗逸彤说,那挺好,大夫治不好的病让风雪给治好了。
李练达说,这天气怎们这么恶劣,上午还温暖如春,下午就暴雪肆虐。让人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彤哥,我想好了,我决定了,明天就回家,回家后我可能就一切都会好起来,我的身体可能是想家了。
朗逸彤说,我家不也是你家吗?对了,你刚才那番话提醒了我,我爸他们经常好找一个老中医开药方,一会儿回去问问我爸爸,那个老中医在哪个位置,咱们找他看看。咋也得让我帮你看完病,治好了再回去,要不拖着一个病身子,我会不安心的。这也证明我这半年对你的关心爱护还不够。
李练达说,不用了,彤哥,正好我也想早些回家休整一下,开春再战江湖。
朗逸彤说,你说这话真有些笑傲江湖的味道,看吧,看我爸怎么说。
小巷很长,起起伏伏,并不平坦,朗逸彤他们穿过这个小巷后,又穿过几个街巷,走过李倩家,李倩家的上下楼都灯火通明,在白雪制造的暗夜里泛着温暖的橘黄色,楼下的雪也一片橘黄,看到这温暖的光芒,李练达觉得自己的疼痛好像减弱了。
家是放心的地方,家是疗伤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