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着雨伞,艰难地走在风雨中,一阵阵北风挟着细雨迎面扑来,透出一股股刺人的寒气。街道上的路灯水雾迷蒙,我眼前是白茫茫灰蒙蒙的一片,路上的行人很少,我能听见淅淅沥沥的细雨伴着自己破碎的脚步声。
我来到教院家属区一幢楼前,认清门号,伫立片刻,然后上二楼敲响了一扇门。
门打开了,我面前站着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女,她多肉的脸上满是微笑问:“你找谁?”
“你就是何馆长吧?”我望着她说。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是一个干练的领导干部,缺乏女性的善良。
“你是谁?”她审视我反问道,眼睛里闪射出警惕的光。
“我叫夏铭,李萍的男友。我有事想找你谈谈。”我对她说道。
“请进。”她把我让进屋里,脸上满是疑惑。
我主动地坐在客厅方桌旁的藤椅上,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把它点燃,吸了一口,又把它吐出。我对自己说: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言辞过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是不成熟的表现。
“这么晚找我,有事吗?”她问道,给我倒了一杯水放在方桌上。然后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反复打量着我。
“是有事,是关于我和李萍的事。”我说,“现在,我是在接受组织的审查,这你们是知道的。在这个过程中,我已经从时间上全面推翻了李耀的揭发材料。我不知道你们知道不知道?请你相信我,在这件事上我是无辜的。所以,请你不要以组织的名义,干涉我和李萍的正常往来。”
“哦。”她敷衍地点了点头,脸上闪着诡谲的微笑,这微笑似乎饱含着对我的冷落和轻视,使我感到像针一样刺痛着我的神经。我忽然意识到,在她的面前,我只不过是在扮演一个可怜的小丑。我应该扭转这种被动的局面,针锋相对,而不是坦诚相见。
“何馆长,请你告诉我,我和李萍的恋爱关系是否正常?”我单刀直入地挑明话题。
“这……”她一愣,脸色阴沉下来。她装着关心外面下雨的样子,扭头去望窗外。这样大约过了十几秒钟,才回过头爽朗一笑说:“你这是什么话!我是李萍的入党介绍人,起码要对她负责嘛。”
她在回避我提出的问题。
“请回答我,我和李萍的恋爱关系是否正常?”我紧绷脸,厉声问。
她淡然笑着,垂下眼帘思考说:“关心李萍的成长,并不等于是束缚李萍的恋爱自由嘛。”
“这就是说,你也赞成我和李萍的恋爱自由。”我继续问。
“可以这么说。”她用应变的目光看着我。
“既然如此,你们又凭什么干涉我和李萍的正常交往呢?”我反问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组织上对一个同志的负责,这还有错吗?”她反驳说。
“负责?用预备党员转正作要挟,这难道是对一个同志负责吗?”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何馆长,我今天来的目的,不是想指责你什么。你是李萍的领导,对李萍的关心,我从心底里感谢你。但我始终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对我和李萍的恋爱关系,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心?是的,我出的那件事,乍看起来,的确是让人深恶痛绝。但事实的真伪现在基本上是一目了然了。而你们却还要见风就是雨,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也是有儿有女的母亲,倘若这沉冤莫白的事情发生在你的孩子身上,你会有什么样的感受,难道还能说出这种话吗?”
她疲惫地往沙发后背一靠,表情僵硬。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她沉吟片刻说,“只是……”
她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我沉默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待她的下文。
“小夏,你是个聪明人,可以试想一下,我凭什么要阻碍你和李萍的恋爱关系?说句心里话,我还觉得你们是天生的一对呢!”她紧绷着脸,思忖着说,“只是,你们单位的刘科长多次找我们单位的陈书记反映你的情况,说你态度恶劣,老是和组织对着干,在图书馆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希望我们通过李萍,对你施加压力,让你有所悔改。我们现在是组织对组织,不得不这么去做呀。”
“何馆长,你们单位的陈书记,‘文革’期间作为军代表,曾经在我们图书馆支过左。听老同志说,他当时和刘红沆瀣一气,左得出奇。人送外号‘陈支左’。这么些年了,还是狗改不了吃屎。”我猛吸一大口烟,将剩下的半截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说,“请你转告陈支左,我有时间一定会去找他的,让他反省反省,记住这么一句老话:恶有恶报,时间未到。”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苦着脸,警觉地看着我,好像嗅出我话里的味道说,“你可不能胡来哟!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嘛。”
“谢谢你们的诚意。”我冷笑着说,“好与坏我还是分得清的。陈支左是一个大坏蛋,刘红也是一个大坏蛋,对付这些坏蛋的办法,就应该以邪恶对邪恶,不择手段。至于你,作为一个馆领导,要客观地面对事实,绝对不能受环境的好恶影响。你说对吗?”
“我们是应该注意工作方法。”她观察我好一阵说,“不过,做错了事,还是要敢于承认才对。啊?”
“这你放心,我会把我的经历用文学形式表现出来的,像鲁迅说的那样,解剖自己比解剖别人更无情。”我义正词严。
“你准备写我们?”她不紧不慢地看着我问,“是用真人真姓吗?”
“像卢梭写《忏悔录》那样:我卑鄙龌龊,就写我卑鄙龌龊,我纯洁高尚,就写我纯洁高尚。你们也是如此。”我压低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说。
“小夏呀,不要凭感情的冲动,一失足成千古恨。弄不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她阴沉着脸,掠过淡淡的冷笑。
“我当然要负责,对自己,对你们,对社会,澄清一个事实,那就是纵然天地毁灭,正义也要伸张。并告诉后来者,人生的路到底应该怎么走。”我义愤填膺地说。
她的脸一下变得煞白,无力地将头枕在沙发上,举手慢慢揉着额穴,目光恍恍惚惚。她是在想象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