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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秋月白仔细听着，只听那声音依然如方才那般平稳、单调，在几次长度几乎相等的低语之后，那个声音却突然一停。
一瞬间后天地大亮，秋月白终于看到自身的状态：依然是无形无质地“飘”在空中，谢娜正在对面床上十分暴躁地揉着眼睛，然后依例一个弹射起身，平地瞬移到自己床边：“小白，小白，还好吗，能起来吗，哎，不能起来说个话我去给你请个假……”
“我怎么起来啊……阿咧？”
蓦地，谢娜、路幼幼、盛光绫三人动作突然凝滞，秋月白一惊，把意识投向对面，只见挂表指针一并不动，连阳光下缓慢飞舞的扬尘也全部停滞。
此一瞬间，世界静止。
同一瞬间，秋月白脑海中蓦地冒出一段，毫无特点的单调机械音：
“连入网路，确认主体已位于观察状态。”
“插件展开中……”
“第一方案执行失败。”
“第二方案执行失败。”
“基本信息收录完成。判定，已收录的碳基生物。”
“确认，修改至方案十四，成功。”
“再确认，语料库架构完成，转换表达格式，序列号005辅助插件已展开，当前总完成度0。11%。”
“主体扫描完成，确认，低能质的碳基模型。”
“错误0001，不足量能量。”
“取消指令，循环至易坦波茨结构，优先启动观测插件。”
那声音冰冷、生硬，但秋月白隐约可以察觉到，那无机声线之内，仿佛带着拒人千里的某种情绪，那似乎是某种超然万物、凌驾众生的……冷漠？
另外，自从这个声音响起，秋月白就一直有点奇妙的违和感。
她这样想着，突然撞到了什么——不，准确地说，几何层面上她确实还在原地，但思维好像在不知名的层面实体化，并和那隐约散发人性的逻辑集合轻微接触。那种感觉很是平实，好像是带着薄棉布手套触摸冰块，隔着布料可以感受到真切而不刺人的寒意，在秋月白的视角，这样接触到那个“辅助插件”不久，大量无法理解、无法记忆的片段便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个过程并不算长，半梦半醒的资讯传递后，秋月白结束了被动状态，再用这种视角观察世界，心下似有所悟。
眼前仿佛焕然一亮，即便白把意识投影在一处，也能感受到整间宿舍各个方向的物体正存在着，此视角下似是群星一般，彼此“闪烁”着宣示方位与形质，秋月白正打算看个究竟，却发现自己意识与躯体间无形的锁链不知何时消失了，当下便按不住好奇心，以意识体的样子飘着经过那些平平常常的起居物事。
她发现自己这意识体不仅可以穿过物体，还可以通过“意识”与物体重合的部分仔细观察细部，那是无视形状、材质阻碍的观测，好比现在，她正把自己的一部分叠在桌面，感觉得到半寸之下另一面的同时，还能一并“看”到这部分铁桌内部，那内部自然是严丝合缝毫无空隙，但秋月白好奇之下忍不住凑近了看，只见那部分铁的表面也随着放大，直观来看似乎放大了十数倍。秋月白再打算凑近，没料到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观测插件未展开，确认授权会导致不可预知的错误。”
未展开……未展开什么的……
等等。
秋月白发现哪里不对劲了：脑子里平白无故多了这么个机械音，自己却根本没觉得哪里奇怪！
更邪乎的是，就算发现了这点，她也没有一点惊惧的意思，即使仔细考虑这个怪声到底哪里不对，也只会有“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这不是本应该出现的东西嘛”之类绝对不对劲的想法！思维走向发生偏转，顿时让脑洞颇大的秋月白联想到催眠洗脑、外星入侵、恐怖袭击、人类补完计划种种情状，秋月白想到这里顿时没了继续玩闹的兴趣，她立即试图感应到那个意识体，这次倒是毫不费力注意到了它，但自己想了这么多，也没见它有什么反应，只是机械地重复同一句：
“观测插件展开度3。5%，当前总完成度0。20%。”
这话重复了几十遍，除了那两个百分数不断增长之外，其余完全没有变化。
“对了，说起来上午好像看到了奇怪的东西，那个又应该是什么？”秋月白回想到上午操场上，最后自己观察到的那些点、线和力场似的东西，不禁好奇心起，问向脑中的系统：“让我看看上午看到的那个！”
“错误0931，未展开的功能。”
“哎？这是什么意思？上午不是能看到那个视角吗？”
“补充判定，展开对应功能将造成错误0005，主体不兼容的观察方式。”
秋月白想了想，问道：“观察方式不兼容吗？可是我上午是怎么看到那些东西的？”
“彼时系统插件随机对接，此时无法转化既定回路，因为错误0001，不足量能量。”
听到这里秋月白不再发问，转而细细琢磨：这系统插件和平日里接触到的电脑还真是没什么差别，至少逻辑上都是严谨清晰，倒是自己完全不清楚这插件的底细，照样也能听懂它的答复，想到刚才那句“语料库完成”什么的，估计是这系统用什么方式自动归纳了白的语言系统——最开始自己不是还根本听不懂——等等，保险起见：
“系统，我在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那些噪音，是你的工作音吗？”“正解。”
那就对了。秋月白想着，这样就解释得通，自己这半年进入的那种状态，多半是因为这个插件正在“随机对接”着什么，上午看到的幻象是因为插件功能试探性展开，现在应该是随机对接完成，开始正式展开的时候了。至于为什么会花上半年功夫，多半是因为那个“错误0001，不足量能量”吧？
等下，这些错误放一边，好像有什么最基本的东西忽略了。最开始，自己听到这个系统最开始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序列号005辅助插件已展开，当前总完成度……”
005，辅助插件，已展开，秋月白确定自己一定是忽略了什么最关键的东西。
就在白逐渐集中注意力时，系统主动发来提示音：
“观测插件展开度6。7%，当前总完成度0。31%。错误0001，不足量能量。变更展开方式，判定，自然展开所需倍率确认，插件展开效率变更为标准速率0。00017倍，需要能量源。”
“变更中止。主体过度远离宿体。需要重置位点。”
秋月白这时候已经有点糊涂了：“主体？是指我吗？离那个……过远什么的，是指这样——”
秋月白试着让自己回到身体里，于是那个声音继续响起：“确认重置，变更展开方式。”
白下意识松了口气，但这口气呼到一半就憋住了——
不对啊！她又下意识听从这个系统的指令了！
“重置时间预计大于360000秒，主体确认安全。开始变更。”
“等，等等啊！”还好秋月白此刻不能发声，不然她一定会叫出来：这到底是什么自说自话的系统啊，要说是人工智能也太古怪，好像是有思维能力，又表现得和人类认知中的计算机没什么区别，二者一样死板冷硬，但它又能让自己的意识莫名其妙跑出身体飘上一圈，这么看来，这半年来自己不断进入奇特视角是这插件所为不假，但为什么每次自己的意识都会失控？这东西处处透着诡异，偏偏自己完全无法理解这个插件的一切，只能被动接受，最惊悚的是，即使把利害关系想到这种地步，自己也一点恐惧感都没有，对这个来历不明的插件完全没有防备之心！
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错误0001，不足量能量。判定方案，静止主体意识。”
静止主体意识，这是什……？思绪未完，秋月白的意识便如其所言，突然静止。
秋月白刚刚亲身收获一番奇妙见闻，此间种种疑虑刺激暂且不表，外间的充实日常倒是一如潺潺小溪，缓慢又安宁地流淌。
路幼幼已经收拾停当，正出门，说是去叫她同学；盛光绫正把模型放进盒里，咂摸着往哪里藏合适，因为盒子不大不小，藏起来确实有点费事，这不盛光绫正满屋子逛荡：“床底下肯定不行，被子下面藏不住，窝在被子里容易露馅，抽屉柜子什么的是作死，放空调机上可能被吹下来，壁橱夹缝不行，瓷砖不好掀还得再开洞，我想想黑帮都怎么藏×品来着……”
说着盛光绫就溜达进厕所，只听“咣当”一顿响，半分钟后盛光绫拍着手走出来，一脸理所应当：“嗯，藏在水箱里，再上个夹层，就不信这也能被查到。”
这时候谢娜正打算叫秋月白起床，她俯下身，轻点着白的脸蛋，几次三番发现叫不起来，便起身道：“不知怎么的，小白好像真是发烧，这会也上课了，先让她睡一会等两节课再来看看吧。我留个条子。”说着谢娜撕了张纸写了起来。
一边的盛光绫正穿着外套找课本，她找着本子的同时注意到，谢娜正把写好的纸片横在白的鞋上，用鞋带别住，顿时感觉好像嗅到一股酸臭味。
“你俩感情真好。”
“是吧是吧~怎么说也是从小玩到大，何况还是和这么可爱的家伙一块，现在看到小白都忍不住故意逗她，看那个满心不爽又拿我无可奈何的表情，就感觉这一天都充满了干劲啊！”
盛光绫静静听着，正收拾完最后的习题，于是她扶着门板边框道：“下午我自招，就先走了。”
前脚盛光绫刚走，后脚门口就传来路幼幼的吆喝声：“谢娜楼下等你，走啦！”
谢娜在屋里应了几声，本来要探手提包的动作一停。
她侧着头听了一会。门外没人，周遭也没动静，但谢娜依然听了一会，约莫五六个呼吸之后，谢娜轻舒一口气，低声道：“都走掉了……很好。”
这样说着，她慢慢接近无法动弹的白，半弓着腰，一手轻抚上白的侧脸，看着白毫无防备的可爱睡颜，双眼里逐渐升起浓郁到令人心惊的病态雾色。这妖异媚态层层逸散、迅速凝集，但是——随着这个过程逐渐演进，屋里不知不觉渗进丝丝腥气，这股气息急速充斥每个角落，客观来看这里没有任何异象，不过，倘若让任何智慧生物进门，便能嗅到充满整间宿舍的，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伴随谢娜愈发急促的喘息声，这间小屋正逐渐变质到某个极度恐怖的血腥景象，那是无尽的血肉、骨骼、内脏、挣扎、呻吟、哀嚎盘结纠缠出的血肉磨坊。不住摩挲着白吹弹可破的稚嫩面颊，谢娜一呼一吸之间，那些恐怖幻象正逐渐具象，满屋逐渐充斥筋肉骨茬交错摩擦的低沉声响，血肉之中不断伸出狂乱挥舞的残肢败体，空气也随着谢娜的喘息声扭曲、震颤，鼓荡出令人牙酸的渗人惨嚎。随着物理层面的空间逐渐重叠，地面上咕噜咕噜地渗出肉眼可见的猩红液斑。
那些血泊逐渐延伸交融，彼此正连成一片，哗哗流动着似乎要形成一个漩涡——
“唔……？”
突兀地，谢娜注意到脚下异状，顿时身形一滞，旋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苦笑起来。这时候她眼里的暴虐色彩迅速消失，于是那尸山血海景象也一并淡出视野，消弭无踪。
“终于还是没顶住……”
谢娜轻摇着头，满脸唏嘘之色，精致姣好的面孔尽是沧桑落寞态，这种情态已然不会是妙龄少女所能感发的了。不过谢娜稍稍收敛了心绪，这落魄神色没持续多久便消失，她的脸上依然是那副没心没肺的天真模样：“嘛，该上课了啊。”
抄起书包，谢娜在门口伫立良久也没出去，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保持许久。约莫几分钟后，她才回过神来，对着床上的秋月白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又全数憋在心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失控，但是再快一点吧，小白……”
“毕竟，时间什么的，已经不多了。”
这一会功夫，“那边”的事情交代清楚了，眼下——
谢娜偏头一瞥，眼见时间还是下午一点四十分不到，便匆匆一关门，径向教学楼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