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消费九百六十元。本来陪唱小姐的小费只有三百元,但钟山每次都给五百元,这次也没有例外。
小小当然高兴,在回来的路上,紧紧地挽着钟山的手臂,头靠在他的肩膀,整个身体都贴向了他。他们走得很慢,在深夜的霓虹和街灯下,俩人的身影重叠一起,怎么看都像是一对热恋中的人儿。
“小小,等我有钱了会经常来看你的。”钟山幽幽地说。
“不必等有钱呀,没钱也可以到我住的地方看我呀。”
小小的语气很嗲,但嗲得不做作,嗲得让人心中荡起了一圈圈爱的涟漪,当然,这仅仅是涟漪,风一停就没了。
钟山没有应答,似乎陶醉在她身上散发的清香之中,又似乎沉浸在一种若即若离的浪漫之中,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此时的心情是什么状况,就是什么也不想说,只想这么静静地走下去,渴望前方的路越长越好,最好不要有终点,只可惜自己的身边是一个KTV陪唱小姐,换作N年前暗恋的女孩,或初恋的情人,或热恋的爱人,或是现在已经离婚的钱小凤,哪怕是今天刚认识的陆嫣都是一件美好得不能再美好的事。
就在他们的前方,也有一对爱人正依偎着缓缓而行,女的好像很兴奋,正在叙述着某件很精彩的事,男的一直在呵呵地笑着。
钟山指了指他们的背影,对小小说:“你看人家一对情侣多么的浪漫,再看我们又是多么的孤单,难道你真的不向往吗?”
小小看着前方的情侣,似乎沉浸在某种回忆中,忽然吃吃地笑起来:“我还有必要向往别人吗?现在的我们不就是这样吗?”
钟山也笑着说:“但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
“一辈子?”
“嗯。”
小小又吃吃地笑起来,笑得更甚,说:“想那么长远干什么呢?”
钟山点点头说:“不错!今朝有酒今朝醉。”
“好呀,今晚我们就去喝点酒,一起醉呀!”
“不了,夜深了,我好困,想回家睡觉去了。”钟山的语气平淡,且冷静,不是不想在深夜里买醉,而是不想醉后跟一个KTV陪唱小姐一起睡。
“不行!今晚你一定要陪我喝点酒!”
钟山正想再次婉拒,不料听见前方的那个男人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是什么,他没有听清,但是那沙哑的声音,很熟悉,熟悉到什么程度?他能从这个声音判断此人就是丁正邦,虽然此人在前方足有三丈远。再看此人的身形,高高的,瘦瘦的,走起路来肩膀左右摇摆,除了丁正邦不会是别人!
钟山心中大喜,终于让我再次碰到了丁正邦,今晚一定要好好地教训他一下,不把他的头打破我是不会罢休的!
七年前,2005年,钟山刚大学毕业,就去了丁正邦的正邦广告公司跑业务,这家伙年纪大他十几岁,却有些神通广大,居然把中国电信整个省的楼宇广告业务全部接下来了,于是钟山便被派去了阜县监督工程,一个月下来,广告牌完工,花费一万七千元,这些钱都是公司汇到了钟山的账号,再由他支出工人工资和材料费,回到公司向丁正邦报账时,发现账目上有一千一百六十元的漏洞,怎么算就是少了这么多钱。
丁正邦当场就下了论断,说这些钱是钟山贪污了,叫他一定要交出来,并用食指不停地点着他的头恶语威胁。
那时的钟山年少气盛,怎能容忍别人如此诬蔑!当场也不甘示弱,要跟他理争,不料刚说了一句“我没有贪污你一分钱”,因为语气很冲,这家伙居然从老板椅上跳起来,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扇了钟山一耳光。
钟山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有靠武力解决,当场抄起老板桌上的玻璃烟灰缸,狠狠地砸向丁正邦的头。
结果,丁正邦的头开了花,流了一地血。
当然,结果不止这一个,钟山因此进了派出所,在看守所里待了三天,并被罚了三千块钱。
这三千块钱是惊慌得已经六神无主的父母亲从农村里一口气跑到龙城送过来的,钟山永远记得当时父母亲那惊恐的双眼,和那已经憔悴得苍白的面容。
出了看守所,钟山知道这事并没有结束,这三千块钱一定要丁正邦归还的。
不知多少天后,钟山终于在一家饭店里找到了丁正邦,他正在陪客户吃饭喝酒,钟山冲到他的跟前,又抄起桌上的啤酒瓶,对着他的脑袋瓜子大声说道:我没有贪污你的钱,你要赔我的三千块罚金。
丁正邦好像并不怕他,说了一句让他至今记忆犹新的话:像你这种人就该在牢里关一辈子。
钟山当场就高举啤酒瓶要砸向他的头,不料被身后一人突然拦腰抱起,甩出了一丈多远,跌倒在地,等他定睛一看,才知有个牛高马大的大块头汉子正朝他瞪着眼睛,这家伙一看就是有股子蛮劲,又好像是个练家子。
钟山站起来后,自知不是大块头的对手,说了一句:丁正邦,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里。然后扭头就走。后来,听说丁正邦的公司迁移到地级市的安城,在龙城一直没有机会遇见他了,但“此仇不报非君子”!
不错,任何人都可以骂钟山“心胸狭隘”、“没有气量”、“容不下别人的过错”、“成不了大器”等等之类的话,他也绝对不会争辩一句。
他就是不服这个气,连一个人渣都搞不定,还凭什么朝世界搞?
这件事发生在七年前,每次忆起,都会恨得咬牙切齿。
今儿个晚上,让老子又遇见他这个人渣,钟山突然暗自兴奋起来。
“小小,今晚上我真的累了,改天请你喝酒吧。”钟山说罢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她,“这钱你拿着,自己去买荔枝吧,我真的要回家睡觉了。”
小小不高兴地嘟起了嘴,见钟山递钱的手,又咧嘴笑开了,接过钱说:“好吧。那你一定要记住哦,改天我们要好好地醉一场哦。”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你现在就打的回家吧,我也不送了!”钟山急切地说,并把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丁正邦,正在这条路的拐角处,由他的侧面钟山再一次判断必是丁正邦无疑了。怕他一拐过去,就找不见了。
钟山赶紧在街上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不由分说把小小推了进去,小小坐在车里,摇开车窗向他摆手,并嗲嗲地说着“拜拜”,他也无暇回应,向着正在拐弯的丁正邦紧跟了上去。
经过一个正在装修的服装店,门口堆着很多砖头,钟山连忙抄起一块,紧握在手里,背在身后。
就在这个拐角处,钟山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快走着,在离丁正邦一丈左右时,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了过去,在靠近丁正邦的一刻忽地举起砖头对准了他的后脑勺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丁正邦应声倒下,身边的女人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像是深夜坟地里的鬼哭,而钟山,这回变聪明了,撒腿就跑,跑出几丈远时,听见那个女人大声叫着“丁总”,扭头看了看,丁正邦还躺在地上,钟山跑得更快,一定不要让他发现自己是谁,他实在不想再进派出所,也不想找他赔三千块罚金,只想好好地出一下这口深藏内心很久的恶气。
深夜的大街上,已经找不见一个人影了,只有钟山在一路狂奔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一种快感让他兴奋得哈哈大笑,你这个人渣敢来惹我,我就要让你知道老子是谁,你这个人渣终于栽倒在老子的脚下!
哈哈!他在狂奔中狂笑着,忽然感到脚底下的血都在往上涌,涌上头顶,涌进眼睛,眼前的高楼大厦开始摇晃起来,飘浮到了头顶,脚下的大街也开始凹凸不平,像一堵墙翘到了半空……
他的双腿一软,摔倒在地。
躺在地上,仰看没有月亮的夜空,只有几颗星星在朝他眨眼,闭上眼睛,再睁开,侧目看向街边依然耸立的高楼大厦,街道还是这样的平坦而宽阔,原来刚才所见的一切景象不过是一种幻觉。
钟山做了几个深呼吸,设法使自己冷静下来。可能是因为自己在疯狂之中突然袭来了一阵莫名的恐惧,心绪大乱才会出现这种奇异的幻觉吧。
人的后脑勺有很多重要穴位和动脉血管,如果刚才的砖头恰巧砸中了其中一个穴位或者动脉血管,就算120救护车来得非常及时,可能也难保丁正邦的小命了。如果他被砖头砸死了,那么我……
这个后果不堪设想!
钟山立马从地上蹦了起来,掉头又跑,想要跑去看看丁正邦到底有没有被自己砸死,如果真的砸死了,就算他去自首也是死刑;如果没有砸死,就会发现刚才是钟山背后突袭的,接着一报警,自己又要在看守所里待上几天了,还要赔偿医疗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
钟山突然刹住了脚步,站定,脑子嗡嗡作响,心脏突突直跳。
不知多久过后,他做了一个最后的决定:马上回家。
丁正邦是死是活,由不得现在的他来改变了,全靠天定。
他又开始一路狂奔,往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