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路口的风依旧在吹,我很冷,却流着汗。泉水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说,夏树,不如我们都不去喜欢他。我哭着却说不出话···
泉水已经死了。
然后我才惊觉她满身是血,哭着对我说,夏树,我好疼···
这是泉水车祸的第二天,梦见泉水的第二个晚上。她睁开眼,夏晞坐在她对面。
他伸过手去摸她的额头,烧终于退了。
她眼眶里布满红血丝,眼睛酸涩地疼···
那天晚上的审讯结果出来了,是自杀。
一场意外残忍的自杀。
那天晚上的监控系统和路灯,说是被人恶意破坏了,但是有路人指证,是泉水那个丫头自己突然跑去路的中央,拦在那辆疾驰的大卡车前面。
她裹着一条薄薄的毯子,蜷缩在沙发里,电视机上一闪而过当天晚上的车祸新闻——少女为情粉身碎骨。然后她回头,看见夏晞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遥控器站在沙发后面。
“别看了。”
她睁着干涸的眼睛看着那个男孩。他依旧站在光里,面无表情,像一具精美的雕塑。
他把水杯放在她面前,然后突然捂着半张脸背对她而去。
卫生间里哗哗的水声,他的手心里都是血···
没过多久,爱花把《胭脂扣》还回来了,是邮寄过来的。原来夹纸条的那个地方,夹了一封短信。她说,夏树,对不起,我们永远做不了朋友了。你已经有夏晞。那个死也没让他爱上她的男孩选择了你,如果连我也选择你,那么对泉水来说太不公平了。
理性地觉得爱花说得很对,可是为什么她还会感伤,胸口闷闷的难受。
她拿着那本书,翻了几页。
她问夏晞,如果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人在死了之后真的有灵魂,泉水是不是站在车祸现场,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碾得支离破碎。
夏晞说,不会,生无可恋的人,世界也不会留他。
好像毫无根据,却好像很有道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陈述得那么官方,又那么事不关己。
你不可能爱她,但是你可以震撼,可以感动,甚至可以是同情···但是你都没有,你让她真的如我所愿成了你生命中的路人甲,就算她为你死了。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原来你这么冷漠,冷漠得爱上谁,其他便与你无关。
你真是个自私的人···
这句话在说夏晞,也在说她自己。
泉水的葬礼推迟了将近一个礼拜,原因是她的父母看到满目狼藉直接昏厥了过去,病了好些天。她葬礼的那天清晨,有个陌生的号码打过来,里面是个妇女的声音,她从一接通便开始沙哑地哭喊,求她跟夏晞别出现在她女儿的葬礼上。她捧着电话跟她一起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却不敢说一句话出来。
也不知道在委屈什么,明明就是个连委屈都没资格的人。毕竟是她逼死了泉水,是她选择了自私地爱着那个男孩···
那天晚上她又做梦了,梦见泉水对她说,夏树,你跟夏晞相爱的每一天都会是负罪。
她睁开眼的时候,夏晞趴在床边看她。
“醒了。”他脸苍白得像一张纸,在清晨的阳光里温暖地笑。
“你没睡?”
“嗯,花点时间做些有意义的事。”
他说情话的样子很迷人。她眼眶里的泪却更不受控制。她掀起被,把整张脸埋了进去。
“夏树,我们去南海吧。”
她在被窝里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她看不清他到底怎样的表情,可是他竟然跟她说要去南海,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他们的旅行。那一刻她真想对他吼,夏晞,你没有心的吗!
她转了个身,背对他。
他好像咳了一声,然后离开了。
出房间的时候,她看见夏晞在收拾行李,两人份的。她从来没这么恼火又绝望地发脾气。她说,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冷血的人。你真的没有心吧!泉水是因为谁死的,你怎么还过的这么心安理得!你是我见过的最冷漠无情的人···
骂完之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夏晞蹲在行李箱前一言不发。
过了好久,她冷淡地开口,说,抱歉。
他没穿拖鞋,踩着冰凉的地板朝她走过来。
他说,“夏树,我们不要闹别扭。”
她像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咙,苦苦的。
“我不是在跟你闹别扭,只是···我们之间需要些时间。”
他沉默一会,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好,现在是八点四十一,我给你时间,可是最多三天。三天后我们该过我们本来的生活。”
他的确是个自私的人,他甚至不花一点时间去悼念一个爱他到死的人···可是悲哀的是,她依然中毒似的爱着这么一个冷漠的人,自惭形愧,痛不欲生···
这三天,夏晞消失得无影无踪。傅叔在照顾她。某天下午,她听见傅叔好像在跟谁打电话,听语气,很不好。她问怎么了。傅叔说,公司出了点状况。她没再多问,对于夏晞的工作,她很少过问什么。他说要过去解决一些事情,她很畅快地点头,因为她也要去解决一些事情。
她去看了刘也。那个满脸朝气的男孩隔着探监玻璃,朝她笑得灿烂。他问,你怎么来了。在他进来这么久的时间里,她竟然还是第一个来探望他的人。
她瞪着他不说话。
如果她是个足够恶毒的人多好,于心不忍,善良,有时候就是一种怯弱,只敢蹂-躏自己的怯弱。
她终究还是没告诉他泉水的事。没像计划里那样拭目以待,那个男孩痛哭流涕。她只说,都是你的错,你自己作的。
最起码,泉水不该死得四分五裂,我们都有责任。如果那晚的监控系统没被人恶意破坏,就不会伤及无辜,连累到红绿灯也被破坏,路口车辆都会减速行驶,泉水就不会被撞得找不到一块完整的肢体,甚至有可能遇上红灯,那么···泉水或许不会死。
可是这一连串好像都是偶然,恰好泉水碰上了所有的偶然。她选择了让刘也绑架夏树,所以刘也才会破坏西宫路口的监控系统,然后不小心顺带着连红绿灯也破坏了,所以司机才会在那一组心惊胆颤的取景图前,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没看见前面是路口,是在正常驾驶。最后泉水好像还是一定会死···死在自己的预谋里。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能量恒等,是不是痛楚会被其他人或多或少地分割?可是已经有那么多人痛苦,他还能笑得一脸纯真是有多难得。
不知道的人,有理由不痛。
毕竟痛苦是一件绞心伤肺的事,它不像外伤,可以明确地找到位置,然后针对性地上药,呵护,那种痛是埋在身体里,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游走,让你难受得心堵,烦躁,全身部位都像是别扭地蜷曲起来,找不到合适的安放姿势。
那个男孩垂下头,十指交叉,抵在额前。他说,对不起。
他以为她在记恨那次侮辱。
或许也是。
所以说都是他自作的,蹲牢是,失去泉水也是。
事情过去有段日子了。他们都快开学了。夏晞还没有回来···她记得那个男孩信誓旦旦地拿出表对她说,现在八点四十一,最多三天,三天后我们该过我们本来的生活。说得一副绝不会多让她一秒的样子。可是很明显,他迟到了,狠狠地迟到了···
开学那天,她看到了墨夏的采访杂志。他在封面上,坦然地目视着这个世界,旁边配了一句话——如果你想不被这个世界辜负,那你要首先做一个足够不被世界辜负的人。
他很成功,很辉煌,甚至连他的爱情都被描写得很炽烈,很专情。他说,他在法国的那几年很想一个人,他去过巴黎的凯旋门,埃菲尔铁塔,圣母院,协和广场···每每站在那些地方他都会想,如果她也站在这里该多好。
他说,我曾经害怕离不开你,后来才发现最让人害怕的是,走遍全世界竟然还是觉得你是最好的。
那篇采访足足占了杂志的一大半篇幅,墨夏说不了那么多话,也不会那么煽情地渲染他的爱情。杂志社当然要考虑到它的销量和收益,所以这应该是膨胀后的作品。她笑笑,继续往后翻,差不多紧接着墨夏的采访之后出现了一则时事新闻,很简短,说WM董事长紧急撤出资金,原因不详。
这么衔接是有关系的,因为下面说,新的投资人很有可能是墨夏。
那期杂志卖得破天荒的好,墨夏也被歌颂得如同神话一般。她坐在靠窗的角落,那本来是三个人的座位,爱花,她,还有泉水···突然有个人拿着一本,和她手里一模一样的杂志,坐到她旁边。
她叫凌檬,她身上还有淡淡的柠檬味的清香,和泉水送给她的rosenight香水味一模一样。
她木讷地问,“什么事?”
她轻轻地笑,眼梢的痣尽显妩媚,却美得不荒诞,不凄凉。
“嗯···”她想了一会,说,“不是什么大事,想了解一个人。”
“谁?”
她看了一会杂志封面,淡淡地说,“你。”
她愣住了,不过很快就假装遇事平常,沉稳地拿下节课的书和笔记。那个女孩有很强的气场,可是她不甘愿被别人平白无故地干扰。她说话都会想过很多遍,不像她,她习惯思考,但不说出来。
“一起看。”她自己趴过来,下巴上抵着一支笔,盯着书上面,看得很认真,好像自然而然,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