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乡下男孩,刚从小学考入初中,瞪着幼稚的眼睛看世界,什么都是新鲜的。
开学那天,校园里的每处花坛都开满了满天飞、美女樱、鸡冠花、江西腊等等色彩缤纷的花朵,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我背着书包正这瞧瞧那看看,一位中等身材的姑娘忽然微笑着招呼我过去,让我帮她搬一摞新课本。我欣然接过书,跟她来到一间宽敞的教室,里面坐满了新来报到的学生。那姑娘站在黑板前面,要大家静一静,我们不约而同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自我介绍,她叫李雅丽,是这个班的班主任。看上去,李老师和我们的年龄也就相差四、五岁,着装整洁,嘴角上方有一痕不太明显的褐色小痣;这倒让她的脸更显得素净端庄,透出儒雅的气质。好像就因为她站在教室里,屋里比外面还要明亮。
李雅丽——我的老师,我们的班主任。她教语文,讲的课语言生动表述清晰,我极容易听懂。其它课程尤其代数和英语,我学起来十分吃力,成绩不理想。这对我造成了很大压力,自卑感也由此产生,令本来沉默寡言的我更加消沉。我那时的家境很不宽裕,父母盼望着我能成材,为了不辜负他们的期待,一再暗自督促自己努力,可学业还是没有明显长进。这形成沉重的负担压抑着我。不知为什么,李老师却特别关注我这个本不引人注意的学生;其时班里有四五十名同学,比我优秀的大有人在。我这个人平常就不爱表现自己,当众说点什么就脸红心跳,总喜欢躲在角落里;从没想到刚在这入学不久的我,能有什么值得她留心的优点,会被她发现。
而意外的是几乎每堂作文课,李老师都把我写的作文念给全班同学听,并且再三表扬我的习作和人品。为了进一步提高我们的写作水平,她要求我们写日记,并把这当成作业送交给她。至今我收藏的日记本里,仍保存有她批阅时,用蘸水笔写下的隽秀的红色笔迹。有句批语是:观察很细,要坚持下去。从那时起我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到现在已写了几十本之多。我还记得,最初的几篇甚至也成了她在班上宣读的范文。李老师钟爱我这个才十几岁孩子写的东西,让我誉清她认为特好的作文交给她保存。印象颇深的是,我的一篇作文被她拿到别的班级去朗读,还出现在全校举办的作文展览中,这引起了在那个范围里也算是不小的轰动。
这样时间长了,我在同学中竟小有名气。既然李老师拿我当她的得意门生看待,对我评价又高,想必不会有错。借助她帮我树立起来的自信,我的忧郁大为减少,面对比我成绩优异的同学,也就不敢再妄自菲薄。
今天我能够致力写作,大多是由于当初她对我的鼓励和引领。是李老师第一个发现了我的文学才能,并得到了她热心地赏识,更重要的是,她让我认识到:身处低谷,也应看到自身的独特优势,克服自卑心理。只有这样,才会更清晰地知己知彼,更明确自我的主攻方向。
新学期过得很快,转眼到了秋季学校大扫除的时候。我和同学们用大扫帚清扫操场上的落叶,衣服上落满了灰尘。刚刚打扫完毕,李老师首先走到我身边,拿过一把小笤帚,掸去我身上的尘土。然后,她退了一小步,仔细端详了我一会儿。她的目光那么温暖,竟烧红了我的面颊。
劳动结束后,李老师席地而坐,双手抱膝,向我们讲她的故事。讲她当过兵的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还得到了一枚军功章;讲她像我们一样也是学生的时候,在单杠上玩,不小心掉下来摔伤了胳膊;讲她看过《巴黎圣母院》,在旧书摊上花几个小钱就得到了《朝花夕拾》······那天下午,西边的太阳在树林背后透过来柔和的光线,照在她粉红的衣服和修剪整齐的头发上。她的眼睛水灵俊秀,她的话语悦耳亲切。学生们围坐在她的身边,可以闻到她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清香,像一种依稀的美好在心中萦绕。和李雅丽老师在一起,我们感到有说不出的甜蜜。
如果说茶杯里也免不了泛起风波,那么在闹哄哄的教室里斗殴也并不新鲜。当时我们班里,有两个经常惹是生非的学生,在早晨的自习课上打架打得很凶,连椅子都绰起来了。幸亏李老师及时赶到才制止了他们的野蛮行为,却没有马上处理这个问题。傍晚,快放学之前,李老师背着手,在教室里来回走了好一会儿。然后,她站在讲台上,表情十分严肃,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你们天天大老远跑到这里,为的是什么?父母们辛辛苦苦劳作,用血汗钱供你们上学,你们却在学校打架,对得起谁?!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那两个打仗的学生惭愧地低下了头。
在平静的日子里,李老师带领我们爬山,教我们如何富有情感地朗诵: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是闪着无数的明星······在我看来她就是明星,明星还会用她甜润清亮的声音教我们唱:
妈妈她到林中去了
我在家里闷得发慌
墙上镜子请你下来
仔细照照我的模样
让我来把我的房门
轻轻关上
李老师逐渐赢得我们的爱戴,那种情愫已深深植根于我们的内心。第二年夏天,期末考试前,李老师得病了,仅仅一天没来学校,学生们主动凑钱买了礼物,想去看望她。可她的家在赤峰城里离学校很远,我们只好把礼品放在讲桌上,那天过得似乎非常沉闷而漫长。
第二天,李老师一进教室,就看到学生们望着她的那一双双充满关切的眼睛,还有讲桌上摆放的礼物。她的脸色有点苍白,走上讲台,她说“我知道你们······”她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她说不下去了,泪水夺眶而出。我们也忍不住流下热泪,教室里回应着小声的抽泣。
这样的情景,也许预示着我们同老师分别时刻的来临。果然,不久李老师就被调到赤峰城里去教书。
后来,在我读初二的时候,李老师给我们班油印了一些语文试卷,邮寄给我们。当我见到卷子上的字,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笔迹——看来,她在远离我们的日子里,还在记挂着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