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余暇翻检十多年前朋友们的众多来信。这些尚能保存到现在的信函,真的很不容易;且不说邮路上的周折,单是几次搬家一次失窃以后,能保存至今的已属幸运。岁月沧桑,眼见着遗留的实物,勾起我好些回忆,因而对其更加珍惜。
一堆信件里面,对于柔性朋友敏邮给我的第一封信,不知为什么,印象却非常深刻:
您信于18日收到,甚感意外亦甚喜。
您说偶翻通讯员的审批表,看到我填的那张,说内容简明,字迹工整,实在是过奖了。因为走了不满十八个春秋的我,在学校足足度过了十个年头,可能像您所述,在这似水年华中也应如溪水一样清澈见底;经历简单的我,填的那表不过事实罢了。
当您收到此信时,我已经开学了,又将投入紧张的学习中去。实际上,性格开朗的我,填写那表不过是个偶然。我从小喜欢文学,爱写日记,也曾写过几篇文章,可苦于无人指导,这方面终没有太大发展,只是爱好依然。偶尔心血来潮投出的稿子,都随风而去了;我却不很在乎,只想自己认真付出并不计较得失,只要无愧于自己的青春就可以了。
话虽如此,我因投稿无果还是对自己的写作有点失去信心。正当此时,大姐寄给你们报社的报纸,细品之后,认为这正是我所寻觅的知音。以前我从未向贵报投过稿。这正是你见那表却不见我稿件的原因。
对于纷繁的尘世,我涉足不深;只偶尔从学校的大门向外窥上两眼,求知的双眸企盼未来的成功。但尚处幼嫩的双翅还远未丰羽,我只能为今后的人生跋涉做一点粗略地准备——用知识武装自己。
谢谢您的鼓励,今后我会把身边的事写下来,寄给贵报的。望您今后多多给予指点。祝您工作顺利。
信末写明的日期是1995年8月18日,字体很像隶书,十分清秀;措辞颇透谦恭。文如其人,我猜她本人与此应大体相仿。
回想以往,我那时正在市里的一家报社工作,报纸主要登载文学爱好者的作品。上班忙些运送书刊、邮报、校对、抄写等业务;下班则回到租来的房子。一个人做饭,饭后写作,偶有几篇投稿在其它报刊上发表,就沾沾自喜。由于收入较少日子过得比较清苦,但自己乐于做些同写作有关的职务,也从中找到不少乐趣。
这其间报社招收了大量通讯员,敏就成了其中的一位。她那时在辽宁省灯塔市某高中念书。我在内蒙赤峰,相距遥遥。是我首先给敏去信的,信中写了些什么,只在敏的回函里稍有反映,具体内容实在一点也记不得了。
我们之间的通信虽不算频繁,断断续续地竟也持续了三年之久。从她的来信中得知,在同学的眼中,她是一个“美丽聪明学习又出色”的女生。通过她在信里的述说,我仍能感触到久违的校园生活的紧张活跃与单纯。敏的散文作品陆续刊登于我们主办的报纸上,有一篇关于春的文章,文笔清新秀丽,我尤其赞赏。
我曾给她寄过照片,是一位常来报社的摄影爱好者给我拍的。照片中我正坐在编辑部里办公,低头拿笔在写着什么。邮出不久,她也邮回一张相片,一看果然印证了我最初的猜测——真是一位美丽的女孩。照相中的她站在校园外面的一处清水河畔,于翠绿的草丛中亭亭玉立,粉面如花。我记得母亲看后也说,像是仙女。敏浑身透出那样少见的雅致脱俗之美,令观者眼前一亮。
在我和敏书信往来的那三年里,有多少事情发生了啊!出版了我的第一本书,与此同时家里的经济状况持续低迷,我又经历了一次失恋。那位和我相恋的姑娘,令吾魂牵梦绕。为了能和她多聚些时日,报社组织的去达里湖的团体旅游我都没参加,而是回到百里之外的家乡,在那个炎热的夏天急于想见的只是她。而她却通过媒人之口扔下几句冷冰冰的话表示与我分手。我心凉了半截,痛苦难耐,却无可挽回。此后,那种失恋后的阴霾鬼使神差似的老缠住我不放。再有的几次恋情都以失败告终。单身的苦闷与彷徨,加之经济上的拮据,困扰着我。前景的渺茫,常令我彻夜难眠。
我不善辞令,又拙于交际;身边能与之说说知心话的还真就一个没有。郁积于心的忧苦,如不及时倾诉,对身心造成的损害,显而易见。我只能把内心的痛楚焦虑在信中向敏诉说。敏在回信中说:悲伤的时刻,把你的心事说给我。作为你的好友,虽没什么良策,却总可以分担你的烦恼,带给你一点安慰。
敏在另一封信中还写到:快乐起来我的朋友,把一切痛苦都化作前进的动力,未来的你一定拥有辉煌。别这般痛苦,不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吗?也许21世纪的你会是一个伟人呢!
敏就是那样高看我,自己呢却总感觉被什么无形的力量踩在泥窝里,其重压令我很难振作。不过我确实从敏那样一个美丽女孩的来信中看到了真诚,得到了慰藉。在苦涩中品味到友谊带给我的某种希望里的甘甜与温馨。有她那样一位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大大减轻了我的心理负担,从而在人生逆境中情绪不至太过低落。
她曾写过一首小诗《寄赤峰友人》:
你与我不曾相见
却拥有相识机缘
空中白鸽
传递彼此心声
孤寂冷清时想想异乡
还有你的真心祝福
身处寒冬
也会感到花开春暖
好在如今,我虽依旧孤独,但终于挣扎着走出最艰难的岁月。敏现在的境遇怎样?十多年过去了,我与敏相隔千山万水,时过境迁,几多风霜几多变故以后的人生相互间杳无音信。独自在暗夜里细品,那滋味实在苍凉。
前些时候,我把敏的相片找出,镶在一个精美的木制镜框里,摆在书桌前。在繁忙地写作之余,常见敏的玉照。她的形象那样美好。她正望着我,向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