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蕾是前一天晚上收到了桑的来信,然后就伴随着激动、期待和紧张的情绪失眠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午后侍卫通报卢斯普莱姆王子来访,还一直处于恍惚的状态,毕竟,一百年的分别,承载了太厚的思念。
珊蕾踌躇了很久,在熟悉的步调回响在石板上时,终于欣喜地奔出房门。豁然明朗的倾城阳光下,迎接她的,是那个有着郁金香般温暖笑容的男子。没有呼喊,没有拥抱,只是心照不宣的默然相对。有风飘过,漫开淡淡花香,抖落一地斑斓光点,相似的画面,让斯诺以为,一切都还在四百年前。
斯诺始终坚定,与珊蕾和桑的相遇,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
艾斯兰蒂亚王族的子嗣,在未进行五百岁冰授仪式【1】之前,体质都极为虚弱【2】,必须时刻置身于冰气围绕的艾斯兰蒂亚国内,不能像其他王族的子嗣一样,可以随父王四处游玩。作为公主,更是要被特殊的寒冰结界包裹,刺骨的寒冷无人敢接近。只有三百八十岁的可丽丝忒,每天都将自己困在城堡里,安享孤独。
可丽丝忒经常坐在窗台上,从高高的城堡向下望去,看着那些住在王城里的平凡孩子们,自由快乐地在雪地里嬉闹,如果摔倒或者玩累了,就会有父母来牵住他们的手,回到温暖的屋子里吃上一顿饱饭,然后躺在家人的怀里安然睡去。
从有记忆起,可丽丝忒就住在这座五十米高的水晶城堡里,居于远离地面四十米之上,空旷得每晚都是听着风声睡去。侍者总共不超过二十个,其中最贴身的是女巫莎薇,以占卜老师的身份作为随侍。没有母后,父王也从不来看望,只有莎薇不停对她微笑,却也只能站在一米之外的安全地带。可丽丝忒并没有难过,作为艾斯兰蒂亚唯一的公主,作为将来注定要继承王位的****,孤独就是呼吸,无以离弃。
就在可丽丝忒以为之后的一百二十年仍会如此度过时,她的城堡下,走过一个小女孩。那是个有着蓝色长发的幼女,小小的身体被裹在厚厚的裘衣里,像一滴饱满的水珠,脱离侍女们的跟随,一步一滑地滚落在雪地里。那就是比可丽丝忒小了一百岁的珊蕾,友国希里伊斯的小公主,跟随父王前来拜访。
可丽丝忒知道她的事情,身为公主,必须从小熟知各国的历史和重要事件。那时的珊蕾,因没有法力又被因普顿疼爱,遭到了其他子嗣的排斥,或许就是这相似的孤独,从来不与他人接触的可丽丝忒,只一眼,就被珊蕾脸上稚弱的倔强吸引住了。
在珊蕾又一次摔倒在地上,终于禁不住疼痛仰起脸哭起来时,水蓝色盈透的瞳孔里,就印出了坐在高高城堡上的白色身影。两颗同样单薄的心,在视线相对的那刻,达成了惺惺相惜的默契。
之后,珊蕾便经常暂住在可丽丝忒这里,虽然不能和可丽丝忒靠近,却总会裹着厚厚的裘衣,和她一起坐在城堡的窗台上,看白色的大雪一次次将这个王国倾覆。珊蕾会和可丽丝忒说自己的事情,说希里伊斯的事情,说在路上看到的事情,说到好笑的地方,会笑得喘不过气来。珊蕾的到来,使可丽丝忒第一次感受到“朋友”的意义,而珊蕾对于可丽丝忒的重要,不仅是解救了她的孤独,更是为她牵来了命运中的那个人。
有一次,珊蕾几天都未来,直到一星期后终于露面。她神秘地将可丽丝忒拉到城堡下,说:“可丽尔【3】姐姐,你肯定猜不到珊蕾给你带来了什么惊喜~”
珊蕾是一个钟爱童话的小公主,坚信公主就应该被王子保护,于是门外就站着一位出生于东方光族卢斯普莱姆的王子。那是一张温润无比的面庞,像在阳光下消融的雪水一样,微风里轻轻绽放出落满光点的明媚笑容。
桑的到来,使城堡更加热闹起来,欢快的笑声不绝于耳。下雪的时候,他们会聚在城堡里听桑讲故事,有时是恐怖故事,但每次都被胆小的珊蕾哭闹着打断。晴朗的天气里,他们就来到庭院,可丽丝忒裹着裘衣抱着水晶球,坐在古老的雪松下,看珊蕾和桑在厚厚的积雪里玩闹……那时的可丽丝忒,只希望快点满五百岁,那样就能和他们分享更多的快乐。
而如今……
时间就是一个残酷的编写者,同样的三个人,却转换了身份改变了容颜替换了风景,充满讽刺。
珊蕾和桑坐在院子的凉亭里,斯诺陪侍在旁。桑将一个瓶子递给珊蕾,道:“这是我在海维恩修行时,培植的新品鸢尾花种,只有这一小瓶,一定要好好栽培。”珊蕾用力点点头,珍惜地双手握紧。
“这位就是,御海骑士团团长,斯诺?希里伊斯阁下吧?”桑将视线转向斯诺,斯诺颔首弯腰行礼,桑莞尔一笑,“久闻阁下剑术高超,今日可否切磋一番?”说着,就起身走向庭院。
斯诺只好接受挑战。互相行礼后,桑先发制人。
桑的剑法是相当精妙的,利落出击,轻巧防御。斯诺认真对待,恰到好处地一一回应。虽然每次过招都显露出无比的默契,但桑的金色法光和斯诺的墨蓝色法光,不论是相交还是背离,都充斥着怪异的不协调。
而不协调的还有另一方面。桑的每一剑,都毫不留情,正如他如若无意却明确无疑的询问:“阁下的身手,好像在哪里见过?”敏锐如他,蔷薇基地一战,即使当时急于救出珊蕾,也并非始终无惑。“当日公主遭到梵阿摩缇袭击时,在下曾谨守职责。”既然挑明是指那时候的事情,斯诺也不必装糊涂,但要偷换下概念,“当日殿下伪装成车夫的险境之勇,实为佩服。”
“阁下誓死保护主人的壮举,我也很钦佩,但之后一直未见阁下,不知是否遭到了梵阿摩缇的毒手?”桑继续话题,同时身体侧转,将剑刃挥向斯诺的腰间。“那真是一件羞辱至极的事情,被梵阿摩缇王子要挟只能眼睁睁看着公主受苦,作为守护骑士,实为渎职。”斯诺并不闪躲,而是将剑平放身前单腿屈地,咽喉便正好停在桑的剑刃之下。
虔诚的话语,甘愿受罚的姿态,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桑不禁一惊。就在他显露出惭愧之色,准备要说什么的时候,本来平放在斯诺身前的剑,猛然向上直直刺去。“殿下可不能分心啊。”斯诺淡淡一句,仰视的视线里,是桑被利刃抵喉的满脸惊愕。
“好……好棒!”一直坐在凉亭里观战的珊蕾,不知何时走到二人面前,“斯诺和桑哥哥的比试,就算我这个外行人看来,都觉得好棒哦~这最后的招式,就像同归于尽一样的悲壮呢~~”珊蕾兴奋地点评着,闪烁的双眸里,流露出无比好奇。
“而且,你们居然都没有拔剑!”珊蕾指着他们的剑补充道,然后自顾自地陷入幻想里。“相约一起报效国家的青梅竹马,因家族利益的不同而分道扬镳,多年后再次相遇,却是在以敌对身份性命相搏的无情战场上,二人作为各方大将不得不进行殊死战斗,但最后谁都不愿先下手,于是决定同归于尽,就在二人以为一切将要结束的时候,才发现,两柄刺向咽喉的剑竟然都未出鞘!最后,最后……”
“最后啊,他们两个一起逃离了战场,隐姓埋名,过上了与世无争的逍遥日子。”桑捏捏珊蕾犯愁的脸蛋,补上自己希望的结局,然后收回剑,向斯诺伸出手,“我不应该怀疑阁下对珊蕾的忠心,实在抱歉。”“不敢。”斯诺回应一句,拉住桑的手站起来。
桑从未知晓,每次练剑的时候,可丽丝忒都会躲在水晶球后面暗暗观察,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也是因为他,才会有剑不出鞘的坚持。每次拿起剑,就会想起,曾有个少年,双手将剑举在头顶,置于明亮的阳光下,仿若沐浴圣恩一样,表情安宁地说道:“知道么?剑是上天恩赐的宝物,有着最高尚纯洁的信念。它之所以存在,不是为了伤害,而是为了保护生命中,最珍贵的那些人。”
就这样,斯诺匍匐在桑的信仰里,追随着他的脚步一路走来。太过执着的依恋,即使怎样掩饰,都无法消除早已彻骨的深情。可斯诺清楚,在珊蕾面对桑双眼流转出潮汐般汹涌的情意时,就应该彻底放弃任何念想。即使难以接受,即使心痛难忍,都必须明白,必须牢记,现在不是被感情羁绊的时候。
或许早料到斯诺会动摇,司赛德才予以警告。感情,就像被藏了毒的奶油,在尝到软糯的甜蜜时,也陷入了无法翻身的终结。这是斯诺如今,最深的懦弱,也是最致命的牵绊。
【1】五百岁冰授仪式:艾斯兰蒂亚的传统洗礼仪式,安全度过五百年危险期后,在五百岁生日当晚举行,由占卜师进行命理占卜和法师进行诵经祝福,最后将至亲人的血液滴入孩子眼睛中,到此完成仪式。平民家的孩子可以邀请当地德高望重的占卜师和法师进行仪式,而王族的子嗣尤其是王的子嗣,会先举行与民同乐的大型祭祀,到了晚上由法力最高强的占卜师和法师进行洗礼,并在惯例的滴血仪式后,王会攫取部分法力赐给子嗣。传说,如果仪式当晚是满月,接受仪式的孩子将会被上天赐予神力。
【2】体质虚弱:冰族是洛斯赫尔特中灵力最高者,但这种天赐的力量并不容易得到,需要经过五百年的磨合和历练才可,五百岁之前身体都极其虚弱,有王族血统的或多或少具备些法力,但顶多只能自保,所以很多孩子会因此夭折。五百岁之前的时期,也被称为“五百年危险期”。
【3】可丽儿:珊蕾给可丽丝忒取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