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颓靡曲径狭,一断疏离几人家。客过未闻鸡犬吠,黄昏不见日西下。
灰蒙蒙的苍穹下,一串高矮不一,光秃秃的小山,没有枯藤老树,也没有小桥流水。苍黑的萎枝,土褐色的茅屋就是所有的色彩。一条几乎无人的小路,弯弯曲曲,满含郁闷。
天已经有了夜的几分感觉。远远的一个脸色惨白,双目无神,不见丝毫精神气儿的少年,拖拖踏踏。一身旧布长袍略显肥大。也和那天色一样灰不出溜的。
唔,怎么感觉那么压抑、委屈呢?
看到了那几户稀稀离离的人家,少年发出了一声不明意味的自语:“我终于回来了。”既没有久别的激动,也没有复仇的低沉。不过声音倒是出奇的好听。
又走了一段,两位白衣姑娘烟尘滚滚,策马而来。雪白飘逸的长裙;浑身雪白四蹄如飞的骏马,给人一种淡然出尘的感觉。
两位姑娘在离少年不远处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那感觉……真是轻灵利落。二姑娘同时向着灰袍少年抱拳行礼:“主子。奴婢们接到翠影的消息,就赶着来接您了。”他们……,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少年的脸上依旧不见喜怒,没有任何表示,左手看着个头略高一些的姑娘很恭敬的问:“您回来了,要通知二公子么?”
少年冷冷的瞟了她一眼:“不必。今晚我不进城,你们回去吧。”那声音不是慵懒,不是高冷,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或许也不是平静吧?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不舒服。两个婢女不敢支声儿,上马走了。
微微侧目,少年很随意地走进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掉了漆的破木门一扇敞着,一扇掩着。院里要什么没什么,屋子的窗户关着,门也掩着。土黄色的泥墙皮都掉了,感觉好沧桑。少年走了进去,抬手叩门,门里传出了柔和而又苍老的声音。一个补丁摞着补丁,挽着花白发髻,一脸慈爱满是褶皱的老妇人走了出来。见门首少年微微楞了一下:“小伙子,有事么?”
出于礼貌少年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晚生路远,用尽了盘费,……想借大娘宝地一宿,可以么?”
老妇人看着落魄的他温和一笑,让开了门口:“咱庄户人没那么多讲究,只要你不嫌弃,住多久都成。”
少年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微微欠了欠身,表示感谢,走了进去。屋里黑漆漆的。破旧的桌子上放着泥壶泥碗。一条长长的木凳根本没有上过漆的痕迹。小小的过堂,两边都有屋子。老妇人等他进了门,轻轻地关上了门户。给少年倒了一碗热乎乎地白水,放在桌上:“老头子早些年就去了,儿子进城给人做工,很少回来。你要是不嫌弃,就往我儿子屋里睡吧!”
少年接了热水,“嗯。”了一声,喝着。老妇人去做饭了。
晚饭,确实不好,倒是实惠。一大盆的窝头,一份儿咸菜,一锅稀粥。少年端着碗向老妇人致了谢,吃得也挺香。老妇人像母亲看儿子似得招呼着:“多吃,吃饱了,才睡的香。”
少年闻言,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轻轻的“嗯”了一声,继续着。
月色清凉,老妇人端着油灯送少年进了儿子的屋里。自己转身回屋了。少年倚着墙,抱着膝盖坐在土炕上,望着那昏暗、跳动的灯头儿。师傅的话又回响在了耳边:“这六年,你虽然活着,却没有真正的活过来。回到你出生的地界,第一个和你说话的陌生人至关重要。他(她)尖酸刻薄,你便是杀人的魔王;他(她)温和友善,你就必须忘记所有的旧恨,重塑人生。”
一声长长的,幽远的吁气,带着深深的苍凉。
次日晨起,一缕温软的阳光照在了身上,少年的脸庞不再苍白,清瘦白嫩、温润光鲜。少年伸了伸懒腰,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水灵灵的那么好看。穿好衣服,收拾停当,掀开布帘。看到的是清粥小菜,热乎的窝头。
再见少年,老妇人微微愣神儿,继而笑云:“睡足了,气色就是不一样。”
少年接过了泥碗、汤勺,浅浅一笑:“谢谢大娘收留。”他先给老妇人盛了一碗,递过去。
老妇人笑着接了,二人边吃边聊,老婆婆又给递他一个窝头:“小伙子,你这是要上哪儿啊?”
少年似乎并不太在意:“襄阳郡。“他依旧吃得很香,并不像什么大户人家的人。
老婆婆有些意外,转而笑云:”前面不到五里就是了。你没来过吧?“
少年的表情僵了一下,低头继续喝着稀粥:”很多年前来过,还住了几年,现在没什么印象了。“
老妇人”哦。“了一声,低下吃饭:”那你这回回来是……?“
少年道:”外头不好混,想回来找活儿,谋生。“
老妇人同情地,叹了口声:”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样,你要是找不到活儿,就还回来吧!“
”哦。“少年的脸上出现了薄薄的笑意。吃了饭告别了老妇人,少年走了。
襄阳郡,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几个破衣乞讨的花儿;几个绕街耍赖的混混儿;几处繁华的叫卖,少年的脸上却出现了令人退避三舍的清冷。他似乎也没有像他自己所说的那么急迫的寻求营生。是的。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生活拮据,四处讨生活的人。
这时,一乘软轿走过。轿子边两个是女,眼睛都长在了脑瓜顶儿上。随从们也吆五喝六,仿佛高得不能再高。少年盯着扶轿的两个丫头,目光中带着清冷与复杂。一直到轿子转弯儿,换来的是红衣侍女不屑的白眼。少年一阵凄楚的冷笑,仿佛已经彻骨清寒。
另一个粉装丫头出言不逊:“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还打……”
红衣侍女倒是低下了头,眼中忽然一片惊疑,回头寻找着那少年的身影。
粉装丫头笑云:“微儿,你怎么……,难不成……?”她眉梢微挑,笑意中带着古怪,并没有继续,那意思确实露骨的很了。
“你不觉得……他很想小姐么?”红衣侍女顾不得计较,打断了她的戏语。
粉装丫头愣愣道:“撒癔症呢?小姐不就在……你是说……”她的眼中布满了不可思议。茫然回头,那人群里哪里还有少年的影子。
在一处露天的茶棚里,少年饮着茶,似乎有点心不在焉。身后,一个翡翠发冠,衣着华贵的少年停了下来。高大、俊朗似乎欲集天下所有的优秀于一身。翠冠少年也不吭声,挨着他坐了下来。什么也没有要。像他这样的身份能坐在这里,怕也是奇谈了吧?那茶棚的老板确实狗腿的让人恶心。
灰袍少年似乎有些不大高兴:“你来做什么?”
翠冠少年微笑云:“你回来了,不来找我,还不兴我来找你么?”怎么感觉什么不合适的东西,暴露了出来。
灰袍少年微微侧目。清冷的目光盯着他:“那么,你来告诉我,我以什么身份进入你们守备府?”
“……”翠冠少年顿时无语了。是的,他就是本郡守备的二公子。和本方顺宁镖局三少爷赵翩翩并称襄阳二公子的陈天心。一阵沉默,天心伸手握住了灰袍少年的手,一脸娴静:“没关系。守备大人做不了天心二爷的主。水家的小姐也早已用她的方法解决了问题。”
“可是,水家的二小姐并没有死,陈家的大少爷却……”灰袍少年的眸光依旧寒冷彻骨。
天心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劝不了眼前的“少年”:“那你要怎么办?”
“先找份差事,安身立足。”灰袍少年脸色不太自然的收回了手。
“清寒——!”一声轻唤,带着些许的不悦……天心终于发现了少年与以往完全不同的肤色,眼中满是惊喜:“你……”却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
背后,有人开始指指点点:“看见没,一向眼高于顶的天心少爷原来好这口儿。”
“喂,你小声点儿。别叫人家听见了。那陈守备可是出了名儿的护短儿。”另一个赶紧制止。
那叫清寒的少年脸上又冷了几分:“你回去吧。我不希望身后有人嚼舌头。”
天心却满不在乎:“凭他们说去。”
清寒“呼”地站了起来,抬腿就走。陈天心忙一把扯住:“清寒,这么久不见了,再聊会儿。”少年却使劲儿一甩手,撇开他走了。
天心少爷无奈的付了茶钱,转身向着那些多事的人,一脸轻笑:“好看么?”
那些无聊的人愣住了。陈天心依旧不闻怒火:“爷就是喜欢清寒,怎么着吧?”那些看笑话的人顿时啼笑皆非。次日,那话儿便传的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