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闻言仔细看去,那三人各自坐在火堆前,一名年轻人的手骨节修长,但指甲呈诡异的紫黑色。
立夏心说这家伙多久没洗手了,幸好刚才给我烤鸡的不是他。
另一中年人的手白皙如玉,好似女子的手,还有一名容貌沧桑的老人,他的手十分枯瘦,除此外看不出什么特别。
巫真低声解释道:“这三者都是妖族人,且都是用毒高手。那个指甲紫黑的年轻人修炼的是一门邪术,他将自己修炼成剧毒的药人,然后用内力将百毒逼到双手上,被他的手碰过的地方就会带有毒性。”
“那个双手白皙的人施毒以灵巧快速见长,他应是长年用荀草汁液浸泡双手,荀草是能御百毒的灵草,且能美肤色,因此他的双手看上去有如大家闺秀的手。他将毒药藏在指甲里面,手看似轻轻一拂,其实毒已经施下。”
“现在天气炎热,但那名手较为枯瘦的老者却将衣服穿的很严密,而且他有意避开火堆,烤肉时的动作都很小心翼翼,除却老人家的谨慎,就是因为他的身上藏满了毒虫,这些毒物大多惧火。”
立夏骇异地看了巫真一眼,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那我还是吃果子吧。”
夜色漆黑,树林里不时地掠过微凉的夜风,篝火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指甲乌黑的年轻人在火堆上洒了一撮细细的粉末,然后火上的温暖的气流吹着一种奇异的香气弥散开去,有些像檀香味。
巫真知道那是用晒干的毒虫磨成的粉末,大约是用十种不同的毒虫粉末混合而成,功效类似迷香,能够驱逐毒蛇虫豸和小型凶禽。
迷香有催眠的作用,立夏已经睡下了,他的睡容香甜憨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露出平静满足的神情,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
怀揣深沉心事的人是无法睡得这样安宁的。
在荒原上时,有一回夜里巫真在睡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睛,正看到火堆边安坐的冬至,旁边少晗也坐在那里,巫真睡意全无,索性也坐起来,她呆呆地看着火焰,想着梦里的事情,但毫无头绪,因为醒来时梦境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只有残留的沉重的情绪压在心头。
冬至漫不经心地问:“医师有心事吧?睡梦中也眉头紧锁。”
“眉头紧锁?我吗?”巫真茫然地抚摸自己的眉心,仿佛想找到曾经紧蹙时留下的痕迹,“见笑了,最近我总是心绪不宁。”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心事重重到连睡觉都不安稳了。她一直不是一个洒脱的人,出了事总是自己硬撑着。不是她不想找人倾诉,而是她没有倾诉的对象。
冬至没有再搭话,她原本就是寡言的人。
隔着火焰,巫真可以看到少晗平静温和的眉眼,他一直都是这样温雅,那双瞳孔清澈灵秀,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
见巫真在看他,少晗礼貌地微微点头示意,嘴角一抹柔和的微笑。
巫真记得,在她为这个少年施针时,明明已经奄奄一息,这个少年仍保持着这种浅淡温和的微笑。
少晗仰望夜空说:“今夜的星空很美呢,此时占星最好不过,巫姑娘既然心绪不宁,不如为自己算一卦吧?”
巫真抬手望去,心绪为之一动,果真是极美的星空,漫天星斗缀满夜幕,仿佛神祗揉碎了一把璀璨的水晶细细地洒在无边无际的漆黑苍穹上,一条绚烂绝美的银河横贯长空。
但心绪不宁时是无法占星的,巫真也远远没有到超然物外的境地,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不如我为姑娘算一卦吧,”少晗笑说。
巫真有些惊讶:“小先生也会算卦?”她看着这名灵慧少年,很佩服他的博学多才。
少晗说:“略知一二而已。”他将双手枕在脑后,仰着身子直接随意地躺在了荒芜的土地上,一双眼望着天空。
过了一会儿,少晗抬手一指天空,不知是不是错觉,巫真觉得少年随意的一个动作里蕴含着金戈铁马般的力量,像一个纵横捭阖、指点天下的棋手。
巫真顺着他的手看去,发现了自己的运星所在,但意境散乱下观察不出运星周围的天璇玑衡,也就看不出任何端倪。
少晗说:“姑娘的运星在北方,周围星光微疏,亦有亮星,但光辉不可及。看来姑娘与亲友失离多年,此行大约是为了寻人吧。旁边暗星逼近,说明姑娘将遇到克制你的对手,是个险象环生的劫,恐怕不日就会印证。”
巫真心下一动,急问:“那么我可以找到那个人吗?”
少晗说:“这个还未可知,但你要找到那个人,定得先渡过那个暗星劫才行哪。”
“那要如何才能禳解呢?”巫真茫然地问,全然忘了自己才是个专门修习占卜术的巫者。
少晗淡笑说:“姑娘只需坚定信念即可。运星周围星光虽疏落,但都光芒微蓝莹彻,姑娘应会遇到贵人助你渡过此劫。”
淡淡的暖香弥散在空气中令人昏昏欲睡。巫真提起精神告诉自己不能睡着。
她还记得姑苏城中少晗说过的话:“翻云阁一定会借机削弱我们的力量,我猜测,他们会将我们分开,分两批进入曼联山,而很可能,他们会选择舍弃我们两队中的其中一队,因为没有人会选择操纵一个可以随时反噬又太过厉害的傀儡。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帮他们解开封印的人。因此与翻云阁杀手同路,我们必须加倍小心。”
巫真知道自己心中其实很害怕,她在这里其实也是半逼迫的,在她与山魅交手时,那名叫做季阳的祝者一出现,她就感受到了一股极为邪祟强大的力量,她知道自己难以抵御,所以才会在对方提出一同前往鬼城的要求时才会颔首。
在阁楼上,英华看着他们五人的眼神分明就是在挑选合适的傀儡的眼神。
山魅透过火光,饶有兴味地打量那名小巫女,旁边那名少年已经睡熟了,而她呆呆地看着篝火,不知在想什么。她的眼眸清澈莹润如墨晶。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斩妖除魔的灵巫,倒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而已。
巫真感到头顶上阴影投照下来,一袭枫红色的衣裳挡住了半边火光。巫真抬头看去,便见山魅看着她盈盈含笑。
山魅含笑问:“我可以坐这里吗?”她指了指巫真旁边。
巫真睁大了眼睛,眸色清凌忐忑像小鹿一样,有些戒备有些紧张,却没有敌意。
一站一坐,山魅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腼腆的小姑娘,将她眸中神色尽收眼底。
山魅很清楚,这个女孩即便是在与她交手时都没有半点杀气,她仿佛对任何人都没有敌意,哪怕是曾经决战过的敌人。女孩没有经历过鲜血的眼睛,把世界看得太简单了。
巫真轻轻点头说:“请随意。”她长年来修养下来的优雅严整的礼仪在这里全然派不上用场。
山魅浅笑问道:“听说,姑娘是从南天帝都神农台来的。”她的语气温柔,吐气如兰,浅浅地抿唇一笑即是千娇百媚。
同为女子,巫真都忍不住心下微微一动。巫真轻轻颔首道:“是。”
山魅抬头,透过枝叶去仰望深邃的夜空,说:“姑娘可以为我说说天界的事吗?那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吧?”
巫真有些讶异地看着她,没料到她居然是这样的请求。
山魅笑道:“是不是太可笑了,像我这样的妖族是永远不可能涉足天界的,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可是生活在凡界的人,谁又能不对天界有所憧憬呢?”她的语气轻喟,似有感慨万千,巫真看不出她的年纪,但看得出她那一双妩媚的眼眸中的沧桑。
巫真摇摇头说:“不,不可笑的。”她知道这样额解释很苍白,但她不善言辞,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于是她干脆静下心来想如何对山魅描述天界。
“南天帝都神农台繁华昌盛,流金之阙、碧玉之堂、琼花之室鳞次栉比,凡界中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在街道上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天人皆是丰姿绝艳,仪容绰约,绝丽的天女以优美雅致的姿态从天空中飞舞而过,华美的衣袂裙摆在空中飘扬,绚丽如云彩,所过之处落下漫天花瓣,似雨落雪舞。她们的衣裳是由日月之光织就而成,谓之天衣,‘天衣无缝、不浸水火’,意思是说天衣像鲛人织成的鲛绡一样入水不湿,入火不化,又比鲛绡华美百倍。天衣不染尘埃,普通刀剑亦不能损伤其分毫。天界四时皆有美景,意趣各异,高轩飞观,广夏闲房,冬夜肃清,朗月垂光,新衣翠粲,缨徽流芳……各得其所妙。每逢盛典,凤凰自歌,鸾鸟自舞,麒麟授课,龙族优游……”
山魅撑着下颌看着滔滔不绝的巫真,似乎听得入了迷。
巫真觉得自己生平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她很用心地描述着帝都景色,以免让听者失望。
她想,对天界满怀憧憬的人,想要听到的应该是一个美轮美奂的仙境,而不是埋藏在似锦繁华之下令人失望的真相。
巫真终于说话,长舒一口气说:“就是这些了……”
山魅问:“姑娘见过仙人吗?”
巫真怔了一下,说:“没有,仙家神通广大、位高权重,我们灵族的小小巫祝是无法得见仙颜的,天界之中又有仙境,那是神帝赐给仙家的苑囿,至玄至妙之处,若非仙人无法进入。夫子说过,仙家微妙玄通、深不可识,也许他就站在你面前,但你仍无缘得见。”
“原来如此。”
山魅笑笑说:“姑娘与尊师真是师徒情深呢。”
巫真愣了一下:“怎么说?”
山魅笑道:“如果不是师徒情深,姑娘怎么会抛弃天界繁华来到凡界的土地上呢?”
巫真摇摇头:“在我眼里,天界并不是最美的地方。”请输入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