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念俱灰之下,只觉摧心剖肝,肝肠摧断,却听阁内忽然响起一道清脆喝声:“枪下留人!”
来声亲切熟悉,李文渊心下大惊,睁眼望去,便见得一女子红裙束发,腰悬短剑,剑鞘、剑柄以梨木制成,纹理美观,不翘不裂,并镶以银、铜镂花饰件,古朴、庄重。
“仓啷”一声,短剑出鞘,剑身上的七星标志和飞龙图案栩栩如生,青光耀眼逼人,随即见那女子轻灵如燕地点步跃起,短剑轻轻一挑,竟以四两拨千斤之法,将银枪生生拨开!
左权一击被挡,身影爆退如风,银枪定在木板上方才站定,抬头调侃道:“我当是谁家的蛮子,原来是余妹妹啊。”
余姓女子冷哼不理,转而将李文渊扶起,从腰间囊袋中取出一颗青亮色丹药,想要说什么,却见李文渊闭眼不见她,下一刻就拍他胸口,将丹药喂入其口中。
哪料得李文渊喉头一滚,又活生生的将丹药吐出,睁开眼来看着余姓女子,脸上颇有风尘之色,显是远游已久;韶华如花,正当喜乐无忧之年,可是容色间却隐隐有懊闷意,似是愁思袭人,眉间心上,竟无计回避。
两人眼波流转,皆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各自收了口,反倒一个横眉竖眼、视若无睹,另一个则目成眉语、含情脉脉。
清霜丹“咚咚咚”的弹跳,秋风吹来,左权靠在窗旁,调笑道:“小王爷就是小王爷,骨子硬的很啊。倒是可惜了这上好的青霜丹,也不知是啥味道.。。”
当下一听,余姓女子偏头恨声道:“信不信我先杀了你!”
左权半信半疑,耸肩道:“哦?看来余妹妹是去皇觉寺学了几招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今日左兄非要向你讨教讨教不可.。”
但他话音未落,余姓女子已是拿起宝剑点地飞起,直打面门!
剑身精光黯黯,呈青蛇之色,寒光闪闪,夜夜冲天。
左权见得大笑:“哈哈,余晞芳,你还是好好照顾那小子才是,等我先去问了太子爷,也向他讨柄龙泉宝剑使使,再来和你一试高下!”话罢,纵身跃下,等余姓女子赶至窗口,早已不见了身影。
再看楼阁内,李文渊咬着牙也不顾拦在楼道的劳德劳诺两兄弟,一步拖着一步地向外走,可刚下得三步,楼上女子便以追来拉着他衣袖,双眉紧蹙着正欲说话,却被他一挥袖挣开,转身冷冷的说:“余晞芳,你我早已两不相次,现在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别缠着我!”
他向来是贫嘴薄舌,牙尖嘴利,也顾不得那女子感受,心想:“你难受就难受,关我什么事,当初你一走了之,弃我不闻不顾,恐怕也没想到我这三年又是如何过去的吧?哼,眼下这一切都是你余晞芳自讨苦吃!”,也不倚着楼栏,急往下逃。
下一刻脑中嗡嗡作响,李文渊一个不小心,步子没踏稳,就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劳德劳诺一路跑下楼道大吼“文渊!”,刚醒来的林福成想要起身,可胸口涌上一股血来,又是晕倒在地。
余晞芳飞身下楼,刚一扶起李文渊,却被他右手狠狠抛开,一个不下心摔落在地,看着李郎一瘸一拐出了回雁楼的背影,额蹙心痛,只觉心头似有千万银针扎来,哀思如潮,却又苦不堪言,只好追了上去。
楼外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长安夜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李文渊拖着步子,却看残阳如血,风木含悲,甚是凄冷,一时不知何去何从。但余晞芳紧紧跟在身后唤他名字,他便不得不穿街过巷,好让疲惫占据心头,麻痹心中痛意。
到了夜里,华灯初上,两人一前一后,竟是到了一颗千年唐梅树下。
参天的枝干虬曲苍劲,黑黑地缠满了岁月的皱纹,光看这枝干,好像早已枯死,但在这里伸展着悲怆的历史造型,就在这样的枝干顶端,吊挂着无数情人的月老红牌和风铃,秋风拂面吹过,掀起铃声轻轻摇荡,无数个故事好似鲜活的生命,猛地一下涌出来,矫情而透明,动人而酸辛。
李文渊站在古梅树下,满腹疑团般惆怅不解,脑海忽的浮起每年腊月时,满树腊梅盛开,香飘百米的盛景下,却唯有他一人独守誓约,在此处看那命中注定的因缘就像啼血的杜鹃,恨此际芳菲都歇的孤寂,悲恸欲绝。
秋风风吹散了云车,暗淡无天,满眼衰退里,李文渊又想起当日余晞芳不辞而别的随太子李文昊去了皇觉寺,悲不自胜,不禁作起:“香凝白雪争千载,影瘐长安剩一枝。”这句诗词来,更觉思念饶人,刻骨酸心。
他身后那女子,豆蔻梢头,红裙在风中摇摆,纤腰玉带,聘聘袅袅,一对清莹秀澈的眼,仿佛一泓清泉盈盈流动,随着秋风泛起阵阵雪亮的涟漪。
忆当年,两人曾在此树下击掌相誓,共度余生,白头偕老。
那时,眼神之坚定,话语之真挚,却不料只隔三年,两人重聚此树下,却已成两个似不相识的路人。
秋风呼啸,枝叶飘零,凉了昨日,寒了今朝。
往事如风,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挪着步子向古梅走去,用手触摸着树干苍老的皱纹,寒心道:“余晞芳,你我曾再此相誓,今日带你再来这里,只为了尽前尘往事,从此恩段欲绝!”
可话音未落,却见余晞芳飘然飞起,从树上取下一记红牌,飘飘落下,好似流风中的一道脂红花瓣,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令他爱惜不舍,顿生情意。
可李文渊心中突然念想道:“哼,三年前你就跟那李文昊去了皇觉寺,放下所有念头,对我不管不顾,眼下回来找我,是可怜我吗?!”
他向来孤高自愈,眼下余晞芳又从皇觉寺苦修而归,带着太子赠与的龙泉宝剑,岂不是向他示意她已经芳心令投了吗?
当下跨步急走,就又听她在后呼唤道:“李郎!”。
只是两个字,他心下一软,整个人依旧立在原地,脚步便再也不能往前迈一步,仿佛被钉子钉在地上一般,难以前行。
“走啊,我叫你走啊!”
他在心中不停的暗骂自己,重复着这一句话,到最后竟脱口而出。
一语落下,心里又偏偏担心起对方会真的转身离开,正欲回头,却见两只玉手从腰间穿过,紧紧箍住自己,生怕下一刻就再也不能相见似得。
李文渊身子向前离开不听她解释,但余晞芳是那武道四杰之一,他哪反抗的过?只好在心底对着自己说道:“哼,我就听她说说又如何,看看是什么值得你离开我!”
便听余晞芳娓娓道来:“李郎,当初离你而去全是不得已而为之,我若是违逆,我父亲官位不保,余家上下千口人,恐怕.。。”
听到此处他心下一软,便想:“当年尚书余益弘确实当庭反抗圣上,忠言逆耳,所以遭到朝廷各大官员排斥..原来她是为了余家才做出如此牺牲。”
转眼又是问道:“那你为何又不辞而别,一去就是三年之久?!现在回来为何又带着这龙泉宝剑呢!”
余晞芳看他愿听解释,紧接着说道:“我听父亲道出各种委屈,就同意前去皇觉寺修行,不料去了那地方见到了李文昊,方才恍然大悟,父亲逼不得已竟只有拿我.。。”说到此次,余晞芳抬头看了看李文渊,方才接着说:“幸好,皇觉寺乃是佛家,戒律森严,我只是在那修行三年。”
她一边取下腰间的龙泉宝剑,一边道:“这剑只是为了救你才向太子借来的,眼下..”到了最后竟想也不想的就将其投入前方碧湖之中。
“扑通”一声,上好的龙泉剑就被弃入深底,李文渊顿时对此深信不疑,心想:“既然如此,我若一直在心底埋怨她,岂不是同女儿家一般小气。”便不再多问,只是看着眼前古梅碧湖,舒坦心中积聚已久的怨气。
秋雨绵绵,古梅树上的铃铛“叮铃铃”的摇荡在心头,是那样熟悉悦耳,前方一片碧湖里盈盈秋水荡漾,依稀可瞧见两人长长的身影合二为一,在碧波中相互交融。
肌肤之间的温热迅速传递到全身每一个细胞,余晞芳胸脯起伏跳跃,温柔的将脸面贴在他背脊上,敞开胸努力的呼吸,要将他身上的香味通通藏起来。
“李郎,你可记得当初我们立下的誓言吗,你瞧上面写的。”她递过那记红牌,嘴里绵言细语的念着那首小诗。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李文渊心头筑起高高的堡垒便瞬间坍塌,再瞧上面的一排排小楷,笔势恍如飞鸿戏海,极生动之致,整个人又是热血沸腾,心头的思念成了洪荒巨兽般,狂啸奔腾而出,跟着念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诗道尽,两人皆是沉醉在过往岁月中的欢声笑语里,游思妄想间,李文渊转身牵起她的玉手,看她蛾眉皓齿,光彩照人,仙姿玉貌,更觉回到三年前一般,不禁唤道:“芳儿。”
“李郎。”余晞芳柔情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