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晚,在东岳帝的主持下,韩虎在东岳称铁城将军,成为铁城的新统帅。东岳帝立即传檄其他四岳,不几日,便集齐五岳神兵,由韩虎将军做前部先锋,联军浩浩荡荡向铁城开去。
还有一支队伍也向铁城方向行进,那是五岳的信众,黑骑兵能否进铁城可全靠他们了。他们没有什么兵器,有的只是扫帚和水桶,还有就是自备的干粮。也不分男女不分老幼,更像是一支逃荒的队伍。在兵荒马乱的时局里,这支队伍不会引起任何当权者的注意。
东岳帝已经在铁城附近等着他们。作为神祗,生石灰对他而言与灰尘没什么区别,却对五岳神兵有影响。所以,清扫生石灰这样的事还是交给信众去做更合适。
对信众而言,能见到日祭夜拜的大神真身,乃是每日每夜的诚心日积月累所成就的福分。正如田野里的害虫,贪婪地吸吮着庄稼纯净的汁液,借以净化罪恶的身心。他们如痴的虔诚,带领盲目的执着和坚定,让东岳帝既感动也惭愧,既兴奋也恐惧。他决定还是与他们保持一段长长的距离,既要保持自己的权威和神秘,也要使自己安全和稳妥。
侍仆仙童传达着东岳帝的旨意,信众们也远远地看到了排场极大被神兵神将簇拥着的东岳帝的身影。信众们看也不敢看,就一窝蜂地倒头叩拜。个别胆大的抬头偷看也被旁边的人给拍打了下去。但是日后传说东岳帝形象的却是这些胆大妄为的人。
而现在,他们收到的旨意是清扫自己的罪恶。仙童领着他们来到了一条宽道,上面铺着厚厚的生石灰,笔直地向前延伸。这条路是龙都王修的,可以直达铁城入口的石壁。这条路可以让黑骑兵迅速地进出铁城,便于龙都王快速地调兵遣将。如今,敌人用生石灰堵塞住了水路,却利用了这条路。
仙童告诉信众们,生石灰就是罪恶,要像清洗自己身上的污垢一样把它们清洗干净。信众们也怀疑生石灰是罪恶。它们杀死眼中的精光,让眼睛流泪难睁。它们发出难闻的气味,刺激鼻孔不再畅通。更可怕的是它们可以煮沸冷水。水泡大似牛眼,吐着白气,层层叠叠,连绵不绝,如魔鬼的疯狂舞步。
他们庆幸他们没有用生石灰修造房子。因为他们都太穷,只用得起土坯和木头,要不然,他们就又多了一项罪过。他们仔细地清扫道路上的生石灰,把它们扫入路边的沟里,用土埋起来。还用水在路上冲洗,绝不留下生石灰的痕迹。
他们白天劳作,韩虎晚上就去查看进度。他们既细心又勤劳,韩虎很快就可以通过他们清扫的道路到达石壁。但韩虎没有去石壁,因为道路中间新开了一条路,粗糙地弯向另一边的山林。
韩虎留下鲍维和黑骑兵监视外面的情形,自己和于思跟着东岳帝往里走。路上有零星遗落的用坏了的斧头和大刀,东岳帝拾起斧头拿着有刃的那端,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已经劈了的斧柄,一个人倏地出现在东岳帝前面,手里正握着那把斧头,一动也不动。是凉州兵!东岳帝挥挥手,那个人就消失了。原来东岳帝召唤了使用者的影像。
数道深深的车辙歪歪扭扭交错向前爬伸。路的尽头是砍了一片林木所形成的空地,空地上多了很多黑狼的脚印。
最可怕的景象是山,它被捅开了一个大洞。一旁斜躺着一座巨大的木车,车头粗大的铁制尖锥沾满了泥土。
韩虎顺着洞往里走。没走几步,他就明白了,不远处正是熟悉的景色。这是铁城的薄弱点,这个秘密连韩虎都不知道。很明显,铁城出了身份很高资格很老的叛徒。
“这是怎么回事?凉州兵怎么会知道这里?!”于思大叫。
“铁城被出卖了。”韩虎回应他。
“谁?谁是内奸?”于思反问。
“现在还没法确定。”韩虎回应于思,心里在盘算着铁城有谁可能会知道这个秘密。
东岳帝抬起头,问韩虎:“我们还进去吗?”
韩虎明白东岳帝的意思,铁城怕是已经成为一座死城了。
“去!”韩虎说,“当然要进去。里面还有我的一支大军呢!”
东岳帝疑惑地看着韩虎,提醒他:“有大军,怕是也不存了吧?”
韩虎坚定地看着东岳帝,回答他:“你放心,他们肯定还在!”
再往前走,洞里东一片西一片凌乱地撒着生石灰。东岳帝愿意背着韩虎继续前进,韩虎就留下于思在洞口守着。
洞里的生石灰上留下了凉州兵的深深浅浅的脚印,他们的脚印上摞着凌乱的黑狼脚印。洞里一片死寂,没有一丝声响。
东岳帝面色沉重地叹道:“这里可真干净!”
韩虎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以前,这正是热闹的时候……上天是不公的。人死了以后有尸首,连黑狼死了也有,为什么我们就没有?!连存在的痕迹都没有,空空荡荡,好像我们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上天是公正的。黑狼有尸首是因为虎豹要吃它们的肉;人有尸首是因为他们终生都要背上这个束缚。我们没有,所以我们有自由而他们没有。”
“自由?我从来没有感到过什么自由。”
“那是你本领不行。我可以在这洞里自由行走,你不能。但要像我这样,你要学很久。”
韩虎挣扎了一下,想要从东岳的背上跳下,却被他揪住了。“我要是把你扔在这里,这就是你永远的牢笼。”他凑近了韩虎那张生气的脸。“你应该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向谁低头,铁城将军!”
韩虎收紧了拳头,被东岳看得一清二楚。“我知道你不服气,就像我不服气龙都王。但我很服气霸王,你也是。”
韩虎松开了拳头。东岳继续说:“我说话不好听,可说得都是实话。我不喜欢华而不实的做派,跟我处久了,就知道我是最忠实的盟友。”
“自己称呼自己为最忠实的盟友,仅凭这一点,也难以让他人取信。”
“后生,酸腐的书你读得太多了。铁城有事,我哪次没有参与?我不喜欢龙都王,只要铁城下令,我还不是派兵来了?”
“你不是耿直吗?为什么还要曲意派兵?”韩虎挖苦他。
“这就说明你没有经验。如果你站在铁城将军的位置上看,就会得出不一样的结论。不跟你扯闲了,你要去哪里?你的府邸还是皇宫?”
“凝湖。带我去凝湖!”
在韩虎的指引下,东岳穿过空空荡荡的道路。他们越过零星的黑狼尸体,以及零星的凉州兵尸体(他们脖颈处的咬痕明显来自于黑狼),来到了韩虎与乐葿第一次来凝湖钻过的那个石缝。韩虎忘了,以乐葿现在的身体条件,她是根本不可能来到这里的。但韩虎还是要一探究竟,因为这条石缝是他们俩的秘密,是他们在铁城的秘密庇护所。
前面果然有东西。韩虎费力地挤进去,够着了,是一方手巾。手巾很久没用,泛旧了,但手巾的下角赫然绣着几枚飞扬的叶子。乐葿!是乐葿的!
韩虎在缝隙里呼喊了几声,没有回应。东岳从后面跟过来,摸了摸手巾,乐葿的身影显在石缝里,却是和韩虎刚认识的形象。
“你来这里,就是为找她?”东岳问。
韩虎收敛了眼里的精光,回:“不,前面就是凝湖,那里有我的大军!”
“好,这才是铁城将军!”
东岳站在空空荡荡的凝湖边,看着一旁神气十足的韩虎,问:“你知道龙都王为什么会失败吗?”
“是华而不实吗?”
“不,是专横!你们可能不知道,但从他身边的将军传出的信息看,我们认为这个是最致命的。而你现在的神情,就跟他一模一样!”东岳生气了。
韩虎大笑了几声,走到湖边,对着湖面大喊:“世道变了,铁城需要你们拯救!”连呼数遍。
不多时,湖面震荡,一支小团伙从水下爬出,吵吵闹闹爬上岸。接着,湖面就沸腾了,越来越多的小团伙从水面爬出,在岸上大呼小叫。越来越多的他们把岸上的空地挤得越来越小,宽阔的凝湖边几乎已经看不到空地了,水里还源源不断的在上来。
韩虎把目瞪口呆的东岳拉到一旁,说:“有件事还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东岳看着这些凭空冒出来的部队有些魂不守舍。
“外面的水路需要你的信众清理,我要带他们从水路出铁城。”
“那,水路?那需要的时间可要长一些。”
“没问题,把他们整顿成一支能作战的军队也需要一段时间。”
“好吧,我去通知他们。”东岳转身要走。
“等等。”韩虎拉住了他,“你说龙都王的失败是由于专横,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过,专横本身没有错,要看谁用,怎么用!”韩虎指了指这些乌央乌央的黑团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