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虎要走了。临走前,他决定见缨子一面。
“缨子!”
“这是哪里?你是谁?是哥哥吗?”
“是我,缨子。”
“哥哥!你怎么来了?!多久了,你也不来看我们!”韩缨哭了。
“你在这里不是生活的挺好嘛。”韩虎安慰着。
“是啊,阿朗对我挺好的。”
“听说你们快结婚了?”
“我们在新年里结婚。哦,是羌人的新年十月初一。”韩缨露出了羞涩的笑意。
“恭喜你们了!”
“还有件喜事。我和阿朗明年结婚,后年新年母亲就要和首领结婚了!”
“这……我知道。”
“哥哥,你不高兴?”
“我到凉州找父亲,但没找到。”
“凉州?对了,我们以前也说要到凉州的……可是现在,我们去不了凉州了。”
“没事,我找到父亲,告诉他你们在这里就行了。”
“哥哥,不行,哥哥!”
“怎么了?”
“我们……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我……我……”
“哥哥,见到父亲,就说我们,我和母亲,已经不在人世,就行了。”韩缨又哭了。
“不,父亲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会绝望的!”
“那怎么办?”
“我会说,你们生活的很好。”
“他要来找我们怎么办?”
“你们是父亲活下去的希望。但你不了解父亲,父亲是不会来找你们的。”
“你确定吗?”
“我……尽力而为,你要相信你哥哥。”
“哥哥,你不会怨我们吧?”
“我不怨你。你们身处异乡、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能有今天,实在是不容易。”这话击中了韩缨内心柔软的地方,那段艰辛的往事争先恐后地往韩缨眼前挤。
韩虎读到了妹子泪眼里的感激。当他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这正是父亲现在的真实写照:身处异乡、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行了,缨子。这事要怪就怪我,要是我能继承父亲的衣钵,我们家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分崩离析了。”
“真是命运弄人!”
“好了,说点高兴的事吧。你看这是什么?”
“银饰,好大的银饰!从哪里弄来的?”韩缨抹干了眼泪就去抢。
韩缨抓到了细细观赏:“好漂亮!真好看!”
“哥哥不能等到你的婚礼了,也没什么送你的,就送你这个吧。”
韩缨只顾看。“真好。”
“要是母亲问起来,你就说是祥子送的。”
“嗯?为什么?”
“我不想母亲知道我来过。”
“你不打算见母亲吗?”
“不了。你要是说是我送的,免不了要生出许多事端。”
“祥子哥,他哪有这么多钱买这个?”
“这件事我跟他说过了,他自有办法。”
韩缨还在把玩。
“缨子,你,你对祥子怎么看?”
“他很好啊,就像亲人一样。”
“你就没有一点……”
“一点什么?”
“算了。祥子说,他打算在你成婚后做一名羌人释比。”
“释比?好啊,那我们以后就不用怕什么鬼怪纠缠了。”
“他不在你们弥姐寨做,他要去别的地方做。”
“啊?为什么?”
“因为释比,是羌人与天神沟通的桥梁,寨中的羌人不愿晋人掌握这把神秘的钥匙。”
“那别的寨里的释比肯收他吗?”
“所以,他要去很远很远的羌寨,并且把自己的名字改成羌人的名字——罕开明祥,作一名流落他乡的羌人。”
“那,他还会回来吗?”
“不管做不做得了释比,我看他是不想再回来了。”
韩缨沉默了。“……是我伤了他的心……原本打算,过了新年,就给他请个这一带最好的红爷(即羌人中德高望重的媒人)……怕是用不上了。”
“所以,他求我,叫你千万不要提这件事。”
“为什么?”
“因为,他从来不会拒绝你的要求。他怕他狠不下心,就走不了了。”
“我倒是真的不希望他走。”
“可是,他不走,以后你会有麻烦。阿朗也不是傻子。”
韩缨又沉默了。“……释比?哼哼,就做他的释比好了,我才不稀罕呢!”
“你要记住这个名字——罕开明祥。因为几年以后,在遥远的地方,可能有一个叫这名字的释比在保佑着你。请尊重他!”
“我才不要呢,干嘛要他的保佑?!得了吧,没他的保佑我就活不好了吗?鬼才信呢!……”
“住口!缨子!不要对神明不敬!我就是鬼,我相信祥子能成为释比!”
“哥哥,连你也欺负我!”韩缨扯开嗓子,嚎啕大哭。
“缨子,缨子,醒醒,快醒醒。”
韩缨睁开眼,见母亲正晃着自己。
“怎么了,做梦了,看,都哭成泪人了。”
韩缨推开母亲,跳下床,跑去开门。
黑黢黢的门口有一个黑黢黢的包裹。韩缨拿了进了,打开一看,正是自己梦里的那个大银饰。
“这么大的银饰,要不少钱呢!谁送给你的?”
“是哥哥。”
“是虎儿?虎儿来过了?”
“是哥哥送我的嫁妆。他还叫我不要说,就说是祥子哥送的,以免被别人非议。”
韩缨母亲摸着韩缨的头,若有所思地说:“咱们的缨子长大了,虎儿也是个好哥哥了!”
韩缨后悔自己任性了,因为自己还没来得及问问哥哥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娶亲?如果还是单独自己,那就太可怜了。
韩虎不得不继续前行。
他始终相信自己的命运是和铁城连在一起的,他要尽快了解铁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起来这像是个阴谋。
所以他一直向西,怀着对找到母亲和缨子下落的悲伤和喜悦,任凌厉的山风劈头盖脸地刮过。马儿不能停,风儿不可歇。只有这样才能把不断上涌的思绪一点点抽成丝黏在身后追不及的大山上;只有这样,自己才不至于被思绪淹没。
如乌云一样的大山,它究竟收藏了多少心事,掩盖了多少秘密,却丝毫不动声色。雷劈千万次,风雨数百年,依旧矗立在那里,腆着黑黑的脸膛,从不言语。
有时候不太明白。它有宽广的胸怀为什么很不慷慨?它是这里的主宰为什么任由厉风使坏?明明有数不清的脚步被它羁绊为什么还要留下条条前进的清泉?
结冰的时候它脱去了衣裳,流汗的季节却披上了绿装,它不知道冷暖吗?抬头可以抓住云朵,低头能注意到脚下的洪流吗?最不能理解的是,模样为什么长得这么乱七八糟,还知不知道什么叫章法?
韩虎知道现在的自己也毫无章法。章法就如同最高峰上的白色小帽,只要得到它,不管你愿不愿意,就要一直戴着它。不管寒暑,不论冬夏,什么时候都不能抛弃它。
在它那里,高度就是章法,高度就是一切。
韩虎看了看那远在天边的白帽,硬硬的白既压抑又霸道,在冷冷地嘲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