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酆都,韩虎他们上了岸,急急忙忙就下了五云洞。摩罗已经准备好了,五云洞戒了严,通向巨石的道路被摩罗的鬼亲兵封锁。只允许韩虎带着一小队黑骑兵抬着大瓮通行。巨石旁也支起一口大锅,锅里的铁水正滋滋地流淌着热气,锅下的火依然在很旺。
韩虎起了疑问:“这是什么东西?”
摩罗说:“这是铜汁,里面加了锡和铅。这样才可以保证既坚固还有韧性,不易被破坏。”
韩虎问:“你这是准备造一个笼子吗?”
摩罗说:“不,我这是用来封石门的。这样整个石门就会和巨石合成一个整体,不会留一丝缝隙,石门也会坚不可摧。”
韩虎问:“你这样不留一丝缝,他们怎么呼吸?”
摩罗说:“他们是不死之身,根本不需要呼吸。”
韩虎问:“我们怎么给他们送饭?”
摩罗说:“他们是不死之身,根本不需要进食。石室里有的是碎石,一小块吃下去他们就可以撑上数十年。”
韩虎问:“我怎么知道他们的情况好不好?”
摩罗走近巨石,用这里的小铁凿敲了三声:“以后只能用这种方法和他们说话了。”
韩虎气极,抽过身边鲍维腰上的剑,扔到摩罗脚下:“摩罗,把剑捡起来!我要和你决斗,谁赢就听谁的!你敢不敢应战?”
摩罗也恼了,扔掉小铁凿,捡起剑:“韩虎!别以为我怕你!今日我就要煞煞你不讲理的捩气!”
黑骑兵和地下城的鬼亲兵还没有反应过来,韩虎已经抽出身上的剑,冲过去直削摩罗的头。摩罗慌忙后退,不由自主地举剑格挡。只听当啷一声,摩罗手臂一麻,手里的剑就不见了。韩虎怒道:“快去捡回来!”
黑骑兵和地下城鬼亲兵呼啦一声亮出兵刃,围了上去。两个家伙都在气头上,都喝令他们所有的都退下,不得插手。有贴心鬼兵提醒,摩罗这才看见自己的剑。他跑过去捡了剑,大义凛然地站在韩虎面前。韩虎挥手又是一剑,摩罗的剑就又飞了。这次他找到剑就换了手,不是因为他想羞辱韩虎,而是刚才那下,他的那只手已经握不住剑了。
韩虎却不这样认为,他越发气愤,这次摩罗手里的剑也飞得更远了。不过有小鬼兵跑过来给摩罗送剑,摩罗双手夹住剑,依然铁了心迎战韩虎。韩虎的剑又要挥出,剑锋未到,摩罗的剑就从两手间滑落到地下。
韩虎怒吼:“捡起来!快点捡起来!”连吼数遍,摩罗也不动。鲍维看不过去,他上前把剑捡起,塞到摩罗手里,自己的手紧握住摩罗的手,对韩虎应道:“来吧!”
韩虎瞪着鲍维,大喝一声就直劈过去。这次剑没从摩罗手里飞出,但鲍维看到摩罗的虎口已经渗出了血。
韩虎大吼:“怎么样,认输不认输?!”
摩罗已经说不出话来,鲍维也吼道:“认输?除非打掉手里的剑!”
韩虎大怒,挥剑再砍。鲍维抱起摩罗,急转身,用后背迎向韩虎的剑。剑割开了鲍维的甲,它张着扭曲的大口,不住地颤动。
韩虎也是一惊。忙收了剑,后退数步。于思乌口黄丰赶紧过来劝韩虎,韩虎却怒不可遏:“这道石门必须是活的,这件事上没有退让的余地,你们都让开!”
摩罗也出了口气,说道:“这道石门必须用铜汁浇死,我也没有退让的余地!”
韩虎闻言,推开挡住前面的于思,提剑直扑了过去。
仓啷一声韩虎挥出的剑被格开了,是于思的剑。于思扔掉了手里的剑,站在摩罗和鲍维的前面,赤手空拳地挡在韩虎和摩罗之间。乌口和黄丰也拔扔了自己的剑,赤手空拳地挡在韩虎和摩罗之间。
韩虎挺着剑,竟无处下手。剑成了仁慈者的累赘,却成了狭隘者的利器。韩虎不愿放下这利器,他不敢让摩罗赢。他就这样与摩罗他们僵持,寻找突破他们的办法。
大瓮里传出了声音,这声音提醒了韩虎,他跑过去查看。这两个放在石室门口的大瓮还没有开封,韩虎心生惭愧,只顾争斗,反而忘了这事。他急忙用剑划破了蒙在瓮口的布,撬掉瓮口的木盖。半躺在瓮里的韩雄看见了韩虎:“虎儿,是你吗?”
韩虎说:“父亲,是我!”韩虎小心地扶着韩雄出了瓮。
韩雄说:“我说呢,在瓮里我嗡嗡地听着就像你的声音。这下好了,总算见到真身了。你可是一点儿也没变。不,这身军装穿着,威武多了,像个将军的打扮……”
韩虎打断了父亲的话:“父亲,你说你可以看见我了?”
摩罗过来插话了:“老丈炼就了不死之身,当然就可以看见鬼神之事了。”
韩雄突然醒悟了:“哦,对了,王氏呢?”
鲍维他们赶紧过去把另一个瓮也打开,把王氏扶出来。
王氏还有点迷糊,韩雄就清醒多了,他问韩虎:“你几时到的泰山?”
韩虎说这不是泰山,这是酆都,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
韩雄自嘲:“唉,老糊涂了。成天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事,过了多少日子了。”
韩虎说:“父亲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不管是什么,我会想办法的。”
韩雄拉了拉韩虎,小声说:“我的体内有心魔,这是真的吗?”
韩雄见韩虎迟疑,就叫他不用隐瞒。韩虎就点点头。
韩雄指着巨石问:“这就是我要居住的地方?”韩虎点点头,韩雄就撇开韩虎,自己扶了王氏就进了石室。他们边看边乐,“不错啊,看着石塌多平啊”“被褥也是新的”“这石案多长,摆张琴还剩那么多——”“这是让看书下棋的,看到上面刻好的棋盘了吗?”“谁说的?下棋的两边有两只小床就够了,这里有四只……小石床也做得很好啊!”两人絮絮叨叨个没完。
摩罗进来打断了他们:“两位,这里的情形以后可以慢慢看。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效劳。”
韩雄施礼道:“多谢美意,这里已经很好了。”
摩罗说:“没有什么疑问的话,我就要封门了。”
身后的韩虎低声拦住摩罗:“摩罗!”
韩雄听见了韩虎的话,他对韩虎和摩罗说:“东岳帝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我哪,要永世住在这个石头里。门不仅要封上,还要封得不留一丝缝隙。最好啊,能把这块石头在地底下埋起来,以后谁也见不着,找不着。等到关于这块石头的记忆都消失了,我在这块石头里才算有了点价值。是不是?这事我都懂。”
摩罗对韩虎说:“韩将军,给老丈话别吧。”说完就退出去了。
韩虎坐在石室的地上,面对父亲,竟无话可说。倒是韩雄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和王氏的往事。不一会儿,鲍维向韩虎偷偷禀报,说是摩罗送来了一些东西。送上来,是一尾琴、一副棋,以及琴谱棋谱之类。王氏见了很喜欢,拨了一下,声音清脆,知是好琴,欢喜不已。她正告韩雄,以后不许再叫王氏,有了琴,只能唤她昔畅。韩雄也担心日子久了,苦闷沉重。有了棋,正是消磨时光的利器。
摩罗的细心周到,减缓了韩虎对摩罗的怨气。他得以平静地与父亲、与昔畅聊些家常。此时,任何的承诺、任何的利害就显得那么虚弱和多余,只有这暖暖的温情流淌在石室里,悄悄镌刻着了永不磨灭的痕迹。
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一定要升起一堆火。它不仅给我们提供温暖,它跳动的火焰能让你感知时光的记忆,让我们了解自己并不孤单。如果有足够的幸运,你甚至可以通过它找到早已迷失的航标。
再长的路,也要留意路边无语的石子、孱弱的小花。它们不仅标记着我们的力量,更标记着我们的雄心和意志。离开它们,我们只不过是在路上忙碌着的无意识的躯壳。
再公正的时光,对每一个感知者而言,也会截然不同。就算对同一个感知者,他的感受也会截然相反。它似乎遵循一个奇怪的规则:你要它快时,它就会慢;你要它慢时,它就会快。是一个处处与使用者作对的工具,使用者却永远也脱离不了它。
看着时光封堵了韩虎和父亲之间的通道,看着青灰色的石门慢慢变成了红铜色。它们滋滋地冒着热气,在石头上扫荡者每一个细小的坑洼之处。四处蔓延的红铜色映红了摩罗的脸,染红了韩虎的眼。
石幕拉下,阻挡了一切,掩盖了一切。既没有重启的希望,也没有掀开一角的可能。它的存在就是为了遗忘,包括石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