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假期过完之后,我到厂里继续在阿姨、姐姐们顶着半边天的工段上开工。感觉上,彻底从前几段恋情解脱出来的感觉真是好极了!我每日哼着红歌小曲,在工段上做得热火朝天,精神百倍,好像打了鸡血似的做着工。工友们都奇了,我这新人来了不到半年,全然是把手头的生产任务当成了事业来做,是不是又交了女友了?
我则打着哈哈推脱搪塞过去,尽管每次说到这些涉及感情的事情总觉得有些失落,但是被工作激情刺激一下,立刻就精神百倍的投入到工作里去了……
厂子里八卦新闻太多了,以至于我都记不全。不过,从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我的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我急了发火干些大家都讨不着好的事情。我的耳边反正从未听见过自己和月娇的事情在厂子里被公开讨论过,或许有刘叔和徐婶的关系在里面,虽然我知道他们多数人都知道这段我的伤心事。
二月底,厂子里又进了些新来的学徒工人。我们工段也有几个,全是些十八九岁的女中专、技校毕业生,在我看来,不过就是一群很傻很天真的丫头片子,别给咱们工段添乱就该烧高香了。
工段长让我选一个当徒弟,带着上工序操作。这事儿看起来是好事儿,有人打下手,自己负责的工序应该好过些。其实内行都知道,这事情是典型的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工序产品没出岔子则已,出了岔子,徒弟未必有事,但是带徒弟的师傅指定要被扣工资的。
你说徒弟出了岔子,师父不说不是,说了又容易得罪人。和我一批进厂的几个学徒工,就我一个因为自己干事踏实,办事不扯淡,留在了工段上。其他几个全不是自己把自己开了,就是让工段长和带徒弟的师傅给开了。我看这帮丫头片子多半都要步我那几个“同科”的后尘,确实没有心思带徒弟。
但是工段长是我师傅,我不带徒弟,好像又驳了师傅的面子。正在我没说话的时候,我们工段上的一漂亮得老是给怪蜀黍上司骚扰的女检验员给工段长出了个让我很无语的主意:“丽华姐,让小黄先选一个带着走,他的那段工序一个人做得太慢,还要带一个出来换着做。另外几个妹妹,大家轮换着带怎么样?”
工段长叫段丽华,岁数比我老娘还大,孩子比我还小。老是把我当徒弟兼干儿子看。听完检验员的建议,把我叫到一边,神神秘秘的给我说:“小黄,好机会哦,选个漂亮的,好好把握,带出来说不定就是你媳妇。”
“这……”我心想,你们把我当啥人了?我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么?论漂亮,我还没见过有几个比李子雨姐妹更甚者。何况还是些很傻很天真的技校小丫头些,别说我能看顺眼,能不让我返工就不错了。
工段长反正是生拉硬拽把我抓到门口,让我选一个带着开工。其实我知道,工段长和检验员的意思就是我选一个留下学手艺,其他的轮流打杂,估计过不了多久又是上一批“同科”的下场。
我站到女孩们面前,突然最右边一个女孩突然对着我一边招手,一边喊了声:“大师兄!”
我奇了,我这个“大师兄”的称呼,现在还认识的人,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毕竟我当“大师兄”的时候,还是小学后期,初中早期的事情。而那时候的“师门”认识我这个“大师兄”的人也是屈指可数的,要算丫头片子的话,只有俩人了。
一个是小叶儿,一个是小梦。小叶儿我还经常能知道些情况,毕竟是我外婆那大院里内外驰名的才女和美人胚子,她妈是我老娘年轻时代的闺蜜,人家现在在一本里当校花呢,肯定不可能到厂子里当蓝领,干这手茧子的活路。
还有一个是小梦,我外公少有的故交的孙女,比我小半岁的样子。这丫头后来搬家之后,初中就和我没有什么交集了。不过她家和我外公家也算是故交了,她爹有痼疾,好像四十不到就退休了。以前是我外公的徒弟,都是厂子车队的司机。她没搬家之前经常来我家玩,也经常和我、我外公出去,也算是童年少有的玩伴了。
小梦是我那时候叫的,其实人家真名叫林怡萌。虽然名字上看起来很秀气,但是个性比我那时候还要强,全然是假小子柴火妞的风范,爬房上树,无所不为。除了“少门主”我和“掌门”我外公之外,全然把自己当成三把手,对其他的“门人”指手划脚,颇有些管家婆的风格。
眼前这个向我招手的女孩,我确实看着很眼熟,但是确实不能和十年前的那个假小子划等号。我走过去打量了半天,果然是一副假小子的打扮。心里猜出了七八分,但是这丫头怎么会还认得我呢?
“你跟我走,”我不动声色的点了眼前这个洋溢着青春激情的这假小子,对着工段长说,“我就带这个妹妹了。”这一的举动倒是让车间里的婶婶、姐姐们奇了半天,后来还问我是不是喜欢“重口味”。
“大师兄,”这“假小子”还真不客气,跟着我进了屋就开始攀关系了,“你还记得我么?我是小萌啊。你知不知道,我是找陈婆婆知道你还在这边的,刚才分车间的时候,我就要求来你们车间的。”
我心想,得了吧,没猜错的话,你丫儿的知道我在这里,十有八九是我外婆让我关照着你这丫头,免得丫头片子干不了几天就被自己或者单位给开了,出的主意。
“在单位别叫我这外号,免得别人说闲话。”我淡定的回道,“以后就跟着我混了,记住跟着我上工下工,我没开口,别找岔子想早回去。”
林怡萌识趣儿的点了点头,小声对我道:“彭爷爷现在不能做草编了?”
我那个“师门”其实就是我外公退休之后的业余爱好普及,主要内容就是几种草编手工艺品的编织手法。我作为家里惟一一个“嫡系传人”,也是已知的“师门”成员里惟一一个还能把草编手法记忆发挥的人了。
外公这两年把高血压不当回事,结果弄得脑梗加轻度脑溢血,以至于生活都不能自理,更别提那点手指上的精巧活了。“掌门人”的位置自然就落到了我这个“少门主”的身上,只可惜,我却在忙着挣钱吃饭,爱恨情愁,全然不在把“师门”当作一回事。
“上班时间,别提私事。”我低声道,“现在我是带你的师傅,没事别和我攀关系,厂子里说闲话的人你知道的。”
林怡萌这假小子别看打扮的男子气概,还真是有男友的。而那小子显得奶气得多,我打趣的调侃为“优势互补”。不过这小子和林怡萌倒是挺知道如何拉拢人的,经常性的请我出去改善伙食、提高文化生活质量啥的。
这二位是典型的“姐弟恋”,林怡萌比我小半岁,而她那个小男友比她还小一岁多,就是一没毕业的技校生。不过这小子有个辍学的姐姐倒是经常来给我们几个作陪,而这个女孩,成为了我现在的女友。
怎么说呢,不少人说我是走了八辈子的桃花运,身边离开一个美女,过个几个月,就能又遇上一个,对我羡慕嫉妒恨的不乏其人。我说这是走了八辈子的霉运,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女生,说不定我就得去道门挂名当“无欲真人”了。之前每次的故事都让我觉得自己在被窝和冰窟之间来回,再这么折腾下去想不死都是说瞎话了。
林怡萌的小奶油男友叫尹勇,他姐姐叫尹雪莲。尹勇这小子让我怎么说呢,见个耗子都要吓得满地乱跑,我真只能说真是白废了他那名字了。而雪莲么,初见的时候,感觉和小梦差不多,很外向的女孩,确实比她那娘里娘气的弟弟强多了。
雪莲家有个小店,卖点日常杂货。其父母一打听才想起来,就说我是熟人,要经常到他们家玩。我后来才知道,她家是我那个坑货老爹的故交,以前还是不错的朋友,不过我之前真不认识他们家。
雪莲比他弟弟大一岁不到,不过姐弟俩的差距真心不是一般的远。以前读书的时候颇为优秀,是出了名的尖子生。但因为和班主任发生矛盾(她班主任看不起穷人家的子女,还出言侮辱雪莲的人格),雪莲一气之下,照着****的模式写了十多张大字报,四处张贴,动员全校学生批判这类教师群体的害群之马。
结果因为这事在当时的中学中掀起一股“学潮”,雪莲因煽动学生被“勒令退学”。雪莲一气之下还真不去上学了,天天守着自家小店读书自娱,颇有些庄周式自学成才的感觉。后来我问过她为什么不去继续学业,她说,没必要了,对教育体制下这种误人子弟的教师讲的课全然没有丝毫兴趣。
我和雪莲走到一起,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我们俩实在是太相像了。同样的敢于挑战权威,同样的以失败告终,也同样的从未放弃立场,简直是一个故事的男女不同版本,唯一的区别是,雪莲在读万卷书,而我在行万里路……
雪莲不算很漂亮,相貌普通,比不得李子雨,相对于月娇都还差一点,却是很有气质也很有魅力的女孩子。和雪莲在一起聊天,我找到了似乎总有话题的对象,从史学到哲学,从政治到军事,从感情生活到科学技术。似乎总能找到我们谈论的话题,而林怡萌和尹勇因为感觉和我俩不是一个层次的,和我们混了一个礼拜就自己去过“二人世界”了,留下我俩日日夜里在马路上闲谈信步。
雪莲说自己和我不知道算不算恋人,反正觉得生活中离不开我了,如果算的话,应该是初恋。而当我直言不讳的告诉她,我那几段过往的情感故事的时候,雪莲显得异常的平静,理性的让我都难以置信,因为她告诉我,她不在乎我是不是有过恋人,只希望,我对眼前人一定要珍惜,有些东西,错过了,真的就成了记忆的尘埃了。说完之后主动牵着我的手,握得紧紧地,而另一头的我感觉就像是左手握着右手般亲切……
五月底,正当我和雪莲关系升温的时候。刘叔却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而这个电话日后成了我和雪莲感情一个极大的影响因素。
那天下午我还在工段上教林怡萌如何削毛刺,电话响了。一看是月娇的号码,接了之后却是刘叔哽咽的声音,让我下班后去一趟区医院,月娇病危,想见我。
林怡萌这丫头就在我旁边,怎么可能听不见这电话的内容。我电话一挂,林怡萌就暧昧了,说我去会旧情人,要找雪莲告发我。
我说,最好通知雪莲跟我一起去,反正该过去的都过去了,没什么可遮掩的。何况雪莲也不是吃飞醋的女人,何必瞒她呢?不过月娇病危这个事情却让我无法接受!好好的一个未及二九,碧玉年华的女孩怎么会病危?
果然,我下班一出门就遇上在门外等着我的雪莲。还真要和我一起去看月娇。雪莲告诉我,她想见见月娇,见见我记忆中提起就欲言又止的女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生。
我一路上只是点头,没说话。到了医院门前才说到,让雪莲别先进病房,在病房外看着,别刺激到月娇和刘叔夫妻。雪莲没说话,脸上不温不火,没有回应我,但我想雪莲是个明事理的女孩子,不会这么做才对。
到了刘叔说的病房门前,我透着病房门上的有机玻璃看到刘叔夫妻确实坐在一张病床上。而月娇打着吊瓶,鼻子上还插着呼吸管,确实是病得不轻。我给雪莲打了个手势,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走进了病房……
月娇似乎睡着了,没有醒。而刘叔看我来了,把我招到一边。还没坐下来,徐婶就拉着我的手大倒苦水,说月娇这几个月在家,在学校都非常反常,后来在学校里昏倒了,校医说是抑郁症,他们也没在意,结果没过几天,月娇竟然自己回家了。他们还没来得及质问,月娇就休克式的晕倒了,送到医院,当天就下了病危通知书,说是什么多脏器功能衰竭,他们也不知道月娇是怎么病的。不过,月娇今天好不容易从昏迷中醒来,就哭着求他们把我找来,说是一定要见我。
我听徐婶哭着唠了半天,月娇仍然没有醒来,借着上厕所的理由,给在过道里等着我的雪莲说了大概情况。而雪莲却平静的问我:“你还爱她么?”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至少曾经爱过她。”
“那你爱我么?”
“……”
“回答我!”
“爱!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很好,这足够了。我相信你。”
我回到病房,或许是关门重了些,月娇身体动了几下,慢慢睁开了眼。刚看见我,没说话便有两行泪从苍白的脸上流了下来。接着就开口道:“谢谢你……”
我没反应过来,愣在当场。而月娇又哽咽地说:“我知道自己在这里和你见面很尴尬,可是……可是,我只想和你再回到去年暑假的那段日子……”说着脸上的两行泪就愈加的明显。
“可惜回不去了。”我无比失落的回答,“一切都在一个电话之后就全变了。”
刘叔扯了扯我,让我顺着月娇的意思说。我看了一眼他,摇了摇头,因为这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欺骗月娇的必要了。毕竟,月娇的遗憾何尝不是我的遗憾呢?
月娇接着哭着说了很多我和她的浪漫往事,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流泪了,甚至包括在门外的雪莲(因为我进门的时候给她留了一个门缝的空间,病房外的最近的一张座椅正好能通过这个缝隙听见里面的交谈)。说到最后,月娇已然是泪人了,说自己很后悔相信了大学里一个人面兽心的魂淡欺骗,离开我,甚至为此人怀上了孩子,后来果真被始乱终弃,还偷偷地流产了肚子里那团不该出现的“血泡泡”。
月娇说完事情原委之后,已经是哭得休克过去了。徐婶急急忙忙跑出去找护士了。我没说话,找刘叔要了根烟,走到走廊边的吸烟角找人借火抽了一口,别提多呛了,眼泪都呛了出来。心里犹如是被打碎的玻璃瓶,全是照着自己过去的碎片……
刚抽了几口,雪莲就走上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烟,扔在地上踩灭了。泪痕犹在的对我说:“果真是你曾经爱过的女人,她值得得到你的爱。”
这时,刘叔愤怒的出现在我俩面前。还质问我,雪莲是我什么人。我是不是因为雪莲才“抛弃”月娇的,说罢不等我俩解释,就开始揍我。
我脸上挨了一记重拳,眼镜打飞在地。我擦了擦口腔里被揍出来的血,没生气,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适当的发泄是必然的,我能理解。我冷淡的回答:“是月娇背叛了我,她在大学里有其他的男朋友。我不是会始乱终弃的人!分手电话是去年九月的打得,我没想刺激你们,难道月娇没给你们说么?”
“你胡说!”刘叔作势又要举拳,结果被医生护士拉住,还叫我滚,别再来看月娇,说我是人渣败类什么的。
我没什么可解释的,捡起眼镜,转身离开,冷冷道:“希望你们能好好照顾月娇,不过请告诉她,我和她的过去回不去了。她有了她的选择,我也有了我的选择,我已经尊重了她的选择,请她原谅我的选择。”
一路上,雪莲牵着我的手,问我为什么不和月娇复合。我没直接回答,反问她,如果她爱吃的面包变质之后几个月再出现在她面前,她还吃得下去么?就算吃的下去,难道真的就不会出问题么?
雪莲无语,隔了许久问我,如果有一天她和月娇一样做出了抱憾的决定,我会原谅她么?
我回答:“我不会让你成为下一个月娇,而你也不会是下一个月娇。”说完紧紧攥住雪莲的玉手,而她也死死地攥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