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又廷沉吟半刻,看着许耀华的目光掺杂几分复杂,隔了半响才缓缓道:“我何尝想放狼归山,但现在只能放,自伤十指不如断已一指。你现在是将股份买回去了,保不齐下次出了事情,这股份又给到了别人手上?到时候,你也会后悔的。”
许耀华不以为意:“笑话,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顾又廷舒展了眉头,语气嘲讽,说:“我这点股份变不了天,你病急乱投医却能变天。你顾头顾不了尾,顾东顾不了西,如今喉咙被人扼住,死,你一下子肯定死不了,但这么活着不比死了还难受?”
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许耀华盯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他这回表面是板回一城,赢得十分光荣,但倒地里却是军心动荡,局面未定。
百分之五十的股被攥在别人手里,他手里那点股份根本震不住场面。
所以才心急火燎的来要回这百分之五的股份,不惜用高价,却也未能改变局势。
顾又廷说完,看了眼许耀华,只见他满是皱纹的脸,一阵紧绷,可见心头正冒着火,好整以瑕地拿过桌上的杯子,喝了口咖啡,倒向椅背懒散地靠着,轻轻抛出一句嘲讽:“您这回自废双手换来断我一指,您是应该高兴。”
许耀华听了一怔,始不料及,叹了口气:“你这人,到这局面仍是冷硬心肠。”
顾又廷侧身靠在椅背上,笑笑,“我是比不了您,您为了保住集团财产和声雀,把五十的股份给割分了出去,差点连集团都保不住了,这样的壮举事迹,可是应该名扬四海鼓励下一代……”
许耀华背脊僵硬地挺着,岔岔地说:“什么鼓励下一代!许民若是毁在我手上,斗输你个三十多岁的家伙,我活到这把年纪也算是白活了!那天你用什么手段把许家逼到那个境地,你那样做不是明摆着要欺负人?”
顾又廷仿若听不见,只沉声道:“您的股份在对方手里,其实这件事情很好想,会在这个时候伸手相助的,必定资金庞大,若是这样,就说明那些股份对方不会轻易让你买回去,那这些股份就相当于一把刀子,活生生在您身子上开了个口,只等着您自己掏空自己,到时候您才是输得彻底……善人善事可不是人人都愿意做的,往后您就知道了。”
许耀华以为他在卖弄自身知识,却听他说话虽是不中听,但字字一针见血。
若是先前听到这番话,想必今日他未必狠得下心去卖掉五十股来填许民的大窟窿,必要战到最后一刻。
他沉了沉气,“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顾又廷这几日被老家伙逼得心里头不痛快,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这会毫不客气冷笑道:“您现在一方面要忍受外来入侵者的悲哀,另一方面还要忍受家里不争气的儿女的气,两边都是让你活不长的事,但您的儿子似乎是嫌整天吃喝玩乐的日子太枯燥单调……”
要说不生气是假的,许耀华只觉得一口气提在喉咙里,憋得难受,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他摇摇头,语气凛然,问道:“你这话又是指哪方面?关我儿子什么事?”
“要不这么说,您回去转告他,她这次出点什么事情,往后,他的日子就难过了。”说到这,他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不再是那云淡风清的模样,一字一顿,“您年纪大了,能保证得了他一时的安全,却保证不了他一辈子的生命安全!”
许耀华:“无语……”
这话一出来,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许耀华心中一阵惊讶,却是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正午日头渐落,一片阴云遮盖了天空,凉气的天气和陡然闷然得压抑许多。
他一直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
他们这次已经彻底和顾林集团交恶了,往后想要携手并肩是没机会了,更有许多顾忌他的同行不再和许民集团来往。这次,他板回一局,却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几乎是咬紧牙关坚持下来,可霆禹那家伙却是整日不见人,他也觉着不对劲,一直到上月新闻爆出来,起初他还对这突如其来的新闻感到意外,现在一想,才知晓背后真正的操作人。
一时又是惊喜又是叹气,着实没必要在这紧要关头再和面前这人杠上,他这人狠性和冒险劲太大,虽是在这事上受了一击,凭着多年累积的财力咬咬牙却也忍得过去,这样一个有仇必报的人,若是真结下了仇恨,到时候整日提心吊胆,与他斗智斗勇也是件累人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退一步,将这篇翻过去。
他应下,又惦记着自家儿子,却也不再逗留,很快离开。
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登门拜访,秘书一脸急色,走了进来,禀道:
“顾总,有个人要见您,却没有预约,他说把名字报给您,您就会见他,他说他叫……”
秘书说完,额头一跳,心里一阵紧张,自觉得自己这样贸然进来有些冒失,但见外面那人的阵式又十足有派头,还没等她想清楚,就已听从了那男人的吩咐进来办公室转达了,正头痛着时,就听顾又廷道:“叫他进来。”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进来的男人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西装,黑色西装裤包裹着两条修长的腿。
脚上一双黑色的皮鞋,极致又严肃的颜色却是穿得耀眼夺目,眸光璀璨流离。
三年前顾又廷见过这人一面,时隔这么久这是第一次碰面。
顾又廷知道他这几年动作颇大,自从去年周老退下,周氏一夜之间发生巨变,一个月内接连遭受了重创,新老客户纷纷倒戈,周遭的亲戚也纷纷不肯伸手,手上只有周老留下的资金在强撑。这样的突发事件就像潜伏已久的炸弹,一旦点燃,势不可挡。
三个月后,周氏宣布易主,周云哲为总裁。
周氏一夕易主,在当时的云城造成了不少轰动,股票那三月内仍是起伏不定。
周云哲接管周氏一年里,发行新股,近十间公司收购了一间又一间,资金不断壮大。
一年的时间,竟比周老在时还要辉煌不已。
这会儿周云哲已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与他打了照面。
他从桌上拿过包烟,点燃一根抽了一口,薄唇轻抿出个烟圈:
“顾总贵人多忘事,我还是再自我介绍一番,周云哲,周老的次子,也是周氏集团的总裁。”
顾又廷只抬眼看向他,不急开口。
他却也不在意,冲顾又廷笑了笑说:“你最近的新闻我看了,你小子行事风格还和前几年一样不给人留点情面呢?你往后可得留神了,千万别落魄,不然你走到哪,就有仇家跟着到哪。”
他也笑,“按照周兄这么说,那你还要不要活了?”
周云哲一个嘲讽给软飘飘的打回来,神色一顿,来前也曾想过这人骨子里有几分狠劲,现下见这人果然虽处于低下的情势却不肯低头,心中有了几分主意,大笑道:“我和你开玩笑呢!你这人够狠,就算有人再恨你也不敢对你下手。我三年前可不是在你身子上吃过一次苦头,至今还记忆犹新呢。”
周老是云城唯一一个娶两个老婆的男人,却仍在外面养着一个小老婆,几乎不缺钱和儿子,所以他们家的孩子从小就是在暗自较量中长大,一直到三年前周老病重,周氏老董的位子岌岌可危,当时四个儿子各凭本事要拿出成绩,他本志在必得,却是在关键时刻输在了顾又廷身子上,与项目失之交臂。
那之后他的日子几乎非常不好过。
“我再狠也不够你毒的,吃了人家50的股不够,还要让人倾家荡产。”
他拿过桌上的咖啡喝了口,才好整以瑕的说。
周云哲一怔,耸耸肩,摊手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小子,我也是没办法,在港城你和许家可是两座不容动摇的大山,平常哪有人敢打主意到你们身子上。这回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你说我要不抓住时机,还能整到你这一把?”
男人的眉眼棱角分明,鼻挺唇薄,眼神微眯,似乎在无声的笑他。
顾又廷听了以后半天没说话。
两人坐了一会儿。
周云哲觉得是否要说什么的时候,顾又廷忽然轻笑了一声。
在这前一刻还是寂静的氛围里,这笑声颇有些渗人。
顾又廷看他毫不遮掩讥讽的模样,缓缓道:“周老在时权势那么大,为什么不把手伸到港城来,需要等你来坐享齐人之福?听说你在云城,也是这番举动,大打特打,将所有跟随周老多时的老客户全拉下水。无论股东怎样提醒、告诫,你还是不汲取半点意见,仍然坚持已见。不过有时候开卷未必有益,贪多务得,尾大不掉!少开点会,多留点心眼多长些心智吧!”
他叫了进来送咖啡的秘书,“今天就这样,替我送周总。”
他的语气很淡,周云哲却听得眉头紧皱。
他这番话说得也忒露骨了,可算是理直气壮了,而且他始终没有弄明白今天的局势,也没有搞清楚自己败了的事实。他不是为了这点股份而费尽心机,他是为了三年前咽不下的那口气,为了自己和那被人一直欺侮的妈,为了这么多年来受的委屈。
他不住冷笑,摆了摆手,让一旁候着的秘书退下,那秘书十分为难,看了顾又廷一眼,见顾又廷没异议,一时会过意,赶紧退下了,待人走了后,周云哲冷声道:“哼,敢情就你懂得最多!多得你这人自负过头,有件事情,你却独独算漏了!”
顾又廷闻言,淡淡一眼扫过去。
眼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也没必要再和他周。旋下去,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个录音笔。
待按下播放键,笑了一声,“仔细听了,下次可没有这个机会,毕竟大家都忙。”
说完,手指一动,那录音笔里面开始有一道声音缓缓流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我一时心急才来抢劫,求你不要报警,我把钱全还给你们,请你不要报警,我家里还有个尿毒症的母亲要养。”
另个男人的声音传出,“这样吧,你帮我们老大做件事情,我老大看你摩托车开得挺有一手的,正好愁着找个这样的车手,我们不报警,还给你一笔钱,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但事情你给做好了。”
“什么事?”
“这张相片的老人认识吗?也不要你做犯法的事情,你开过去碰一下她,注意下力度,不是要你把人撞死,就碰下,让老人家在医院躺些天,也当作是休息了,怎么样?既不犯法还有笔钱能拿!”
“好好好,没问题,我一定能做到。”
这番声响瞬时在平静的办公室掀起一番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