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近来那些若有若无的表现,不时试探的问话,还有之前表现过的异样,都能看出些迹象。再加上从之前到现在,和路柏琛也有过几次大大小小的聚会,每回都是她在炒热气氛,一开始她只当是不想让客户尴尬。
王婧神情忽然凝住,有些羞赧地,“言姐……你,你说什么啊?”
“你不喜欢他?隔三差五就念着哎呀路总不知在不在忙,路总有没有空呢?路总人真好,言姐,晚上要不要请路总吃饭呀?这么做是真为了公司还是假公济私,你自己清楚。”白谨言被她羞涩的模样取悦到,微微一笑。
王婧被闹了个大红脸,“哎呀”了一声,“哪有!哪有啊!”
谨言这天低落的心情被她逗乐了,“没有?”
“没有啦!”王婧一张脸渐渐红了,掩饰地从座位上起来,直接就往前走,恨不得找个山洞把自己藏进去,永远不用见到人,言姐是越来越坏了!肯定是被男朋友给带坏的!
谨言又是失笑,跟上她,“真的没有?”
王婧条件反射就要否认,忽然说不出口,脚步有些停滞。
“怎么了?”谨言见她神情一改之前的羞耻,有些低落,不免问。
王婧似是想到什么事情,神色有过几分黯然,转过脸看着谨言。
动了动唇,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言姐,我很清楚,我们没可能的。他和顾总是同类人,管理着大型集团,有的是门当户对的人来配,我喜欢他,就真的只是喜欢他,但是没有想过有任何可能,真的。”
谨言心里微怔,沉默着明白,眼见王婧很快神色恢复如常,她犹豫了一回,最后仍是什么也没有说,面前的小姑娘不同于家瑞,她外面活泼开朗,但内心却细腻,不似家瑞般单纯,不用她说,也自然知晓很多道理。
果然,沉默中,就听王婧低声说,“言姐,就算我是灰姑娘,我也不会选择和王子在一起的!你有没有想过,大家只看到了灰姑娘幸福的表面,但是灰姑娘面对王子时的自卑自怜,还有私下她那些对于未来的惶恐不安,忐忑不安的事情呢?”
“每一日只要她和王子在一起,就会有许多人议论着他们,看那个女人那么普通那么平凡,居然能够和王子在一起,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久而久之这种环境下就会生成越来越明显的地位尊卑之分。”
“我不想做灰姑娘,也不会做灰姑娘,路总不喜欢我,我知道,就算路总喜欢我,我也宁愿找一个相同身份的男人,他会给予我很多很多的爱,和他在一起,就算我再普通再平凡,在他眼里我也是独一无二的。”
心事重重。
这天晚上,白谨言翻来覆去没有睡好。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
谨言睁开眼,就见身旁睡着家瑞正眉目舒展,正是好眠。
看得出她渐渐放下了。
谨言心里一软,正要从榻上起来,她睫毛扇动了下,有些迷糊的睁开眼来。
看见谨言醒着,家瑞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问:“姐,几点了?”
“六点多。”谨言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还早,你再睡会。”
家瑞点点头,看着谨言问:“姐,你不睡吗?”
“不了,我要去个地方。”
“啊,这么早,去哪?”家瑞也要起来,“姐,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你再睡会儿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你不用担心我。”
“没事,我约了人,一会就回来。”
“无语……”闻言,家瑞也就不再坚持,点点头。
谨言洗漱好,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才开始正视一个问题,要去哪里找他?
这个时间他是在集团里面呢,还是在家?
不对,应该不会在家,或是有没有出差了?
居然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可谓是对他一无所知。
不是不可笑。
她仍是坚持从公寓出来,拿着手机准备打个电话过去,撞撞运气也好。
走出小区,有辆车从身旁穿过。
谨言正要去打电话,注意到那辆车,仔细看了眼,心绪荡漾。
有些微愣,又想到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下也不大惊小怪。
他确实在避着她。
原因不言而喻。
按下那股翻涌的情绪,她按出拨号键,那边没有接。
她也不想再继续和他原地踏步下去,想了想,干脆发了条短信过去:“我在你车子后面,你是开着车不方便接电话?还是故意不接我电话?我们能不能谈一谈?你要是没有时间和我谈,我现在直接去医院。”
短信发完一会的功夫,那辆银白色的路虎渐渐重新出现在视线里。
顾又廷从车上走了下来,穿着一件略有褶痕的深蓝色衬衫,从脖子沿到胸膛间的扭扣并没有扣齐,
随意敞开,一头比前几日见到时似要短些飒爽的短发。
谨言心中狂跳,只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
顾又廷正抽着烟:“说吧。”
“你现在是不是还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白谨言深吸口气,紧紧盯着他。
顾又廷却转过脸望向远处,胸膛起伏,过了一会,才沉声:“是。”
谨言一下噎住,心里微微颤栗起来,沉默的看着他,好半会,顿一顿说:“为什么?为什么出尔反尔?你之前明答应过我,只要这个孩子有任何问题,我们就……”那几个残忍的字眼却说不出口。
顾又廷吸了几口烟,声音越发低沉:“是,我出尔反尔。我不这样说,你肯留下他?不用问,我也知道。就你这点胆子,那会洪医师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还没有确定你就抖得不停,要真有这么一回事,你还能留下来吗?”
谨言一愣,定定地望着他,显然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她从未遇到过的,也是不知道如何决定的一个难题。
谨言望着他,喘了一口气,压了压自己难过而又焦急的情绪说:“我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把他养活养大,就算长大了,他以后的麻烦也太多太大了。”
说完,就听他不以为意的淡声说:“心脏病又不是绝症,你一年见过多少个得心脏病的人不能活的?我的事太多,就先走一步了。这件事情不用再谈,你回去休息吧。”话音落下,便转身走去,步伐急快。
谨言冲着他背部的说,“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信,也不把这点事情放在心上。你活着的时候能陪着他,死了还能一直照顾他?小熊生病我都觉得难过着急,更何况是这种病,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承受这种痛苦……”
他身影仍然保持往前走的姿势,毫无犹豫。
谨言恼怒地瞪着他,生气的说:“不管你想要留下还是不想要,我今天不是来和你商量这件事情的,这个孩子是在我的肚子里,我有权决定要不要将他生下来,我是来通知你的!我不会生下来!我打掉他!”
那高大的身影果然顿住,转过身来瞪着她。
谨言的心急跳不停,心平静和说:“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可以是没有多大损失,只要你愿意,你将来随时都可以其她女人生小孩,也不用因为我的关系而有负担,反正我已经有小熊了,以后能不能再生对我都没有关系,我也不在乎。”
他同样用着平淡的语气说道:“嗯,你想去做掉,那你就去做掉吧。不过我得提前告诉你,出了事得你能自己承担,不要给身边的人添麻烦,拖累人最好。你弄掉我一个小孩子,我让妈你妹,对了还有个同事?全都一起去陪他。”
这个声音,就算带了刻意的和缓,可仍挡不住那股威严气势。
谨言不敢置信听着他这番话,整个人抖得比前两日在医院时还要厉害。
又是很不理解的看着他。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
瞧着她一张脸开始白起来,一只手去握住她手腕,将她扯到怀里,被她挣开,他又去搂她的腰身,俩人面对面贴在一起,他缓声说:“别折腾了,我要你就范,多的是方法,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就当作笑话听了。不过你如果不信,那就试一次。”
谨言感觉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就像做个了梦,好似一直活在这个男人给的幻觉里。
无法将半个多月前还躺在一张榻上,为他剃过胡须的男人联想在一起。
看着他,心里头不是不憋屈和愤恨。
谨言恼火的盯着他:“你从来都没有养过孩子,所以你不懂!你凭什么这样义正词严的说把他生下来?这让他和死有什么差别!我一定不会把他生下来!我非要把他从我身子上弄掉!我现在就去!”
他不为所动,点着她的脑袋,说:“你觉得他会生不如死?只要他是我顾又廷的儿子,就会有一股狠劲,这点小残小病还不至于让他去死,没那么窝囊!专心养胎,要是有点差错,谁都没有好日子过,我一个个收拾你们!”
谨言胸膛不停起伏,脱口而出:“如果生下他,他是死。不生下他,他也是死。既然结局都一样,何必让他多受一道罪?你忘记你妈是怎么走的了,她也是心脏病……”
“你给我闭嘴!”他终于耐心用尽,厉声大喝。
谨言平静下来,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眼里露出深深的内疚和自责。
她自知不该再在他面前流泪示弱,可遇到这些事情,叫她怎么不彷徨难过?
她咬着唇,别过头,眼睛一闭,随即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俩人都没有出声。
清晨七点半的街道,静寂。
良久,谨言心里忽然下了决定,擦干眼泪,喘了一口气,说:“你要我生下小孩可以,这个孩子出生后,他会属于你,你可以抚养他长大,就当作是赔偿小熊没在你身边的遗憾……”
顾又廷盯着她,半晌没有再出声,而后才开口道,“你这话只怕还没有说完。”
“孩子出生后,再也和我没有关系,你不用跟他说起我,只要你愿意,可以给他找一个妈妈。我希望,生下孩子后我们再没有半点关系,你永远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他有些恼怒地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谨言红着眼圈,朝着面前走去,快步离开。
走了几步路,又急又喘,胃部忽然翻涌,她奔到路边就干呕起来。
谨言弯着腰身,一副痛苦的表情,喉咙里不停发出干呕的声音。
她捂着腹部,不敢有大动作,艰难地深吸口气,却仍是压不住那股翻江倒海。
孕期三个多月来,她从来都不觉得难过。
但此刻,她恶心极了。
她不知道怎么会弄到今日这样的境况,整个人被折腾得满头大汗,带着肩膀不停的抖动。
胃部不停地蠕动着,却始终没有东西出来。
她就那样忍耐着,只等这股感觉过去就好了。
她暗自吸了口气,强定心神,继续往前走去,头也不回。
他往前跨了一步。
但是,没有追上去。
只看着她的身子慢慢走远。
胸口发闷,他伸手扯开衬衫的扭扣,又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和打火机。
点了支烟,高大的身子就靠在车身子上,抽着闷烟。
看着她穿着宽松衣服的身影坚定的往前走,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面色隐隐有冰霜之气。
男人一双沉静如深湖般的漆黑眸子,微眯着,想起许多事情来。
他想起知道她怀孕时,当时的第一感觉是什么呢?
后来以为她孩子没了,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在一起住的那两个月里,每天晚上回家看到她时又是什么感觉?他对她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有时候看着她忙碌的走来走去,低眉顺眼的穿着睡衣从浴室出来,或是她在他身子下达到无法抑制的颤抖而低低哭泣出来时,那些点点滴滴,都会让他的眸光,开始变得柔软。
在这之前,不管是容三娶到妻子每日当着他的面打电话情,还是傅修远在出席饭局时抱着宝贝儿子过来,一脸满足的跟他介绍,再是有时候三个人的饭局,最后全因家中各自有钱各提前散了,他也不觉得如何,对那样的生活并不感到羡慕。
可是现在,他仍是每日应酬工作,或者和客户打高尔夫球聊天,或飞到另外地方出差,却是不免感到兴趣索然,以往知道家里有个人在等着,虽不至于挂在心上,也算是有个念头,如今每日忙到夜半,就算时间再晚,他也不着急赶回去那个无人又僻静的房子。
“你说你想要这个孩子,我可以生下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她轻缓坚定的声音又响起,“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可以属于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可以给孩子找一个妈妈,但是从今以后,我希望和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希望你永远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他拧紧了眉头,心烦意乱,那烟头不知何时烧尽了,烫到了手指才恍惚回神。
放在车子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起,那边大叫:“不好了!出大事了!那该死的老狐狸,把咱们给耍了!”
“今天早晨,九点许民集团出了新股,这新股背后加入了一个新董事,至今还没有查到那人的名字,这该死的老狐狸居然还藏了这一手!他现在联合人推出新股,摆明要弃旧现在的旧股,而那边也手持了百分之十五的股,根本无法再买进!你手里是不是入了百分之七十的股票了?不会再涨了,目前的情势如果是被人扣住也买进不了,你要想办法趁现在抛出去,不然接下来亏损的资金恐怕是会个大洞!”
顾又廷按掉电话,深吸了一口气,打转了方向盘,踩下油门。
她走到门口用钥匙开门,低头皱眉,转了好一会儿门才开。
一脸沉痛的往前迈步,仍是十分坚定,待进到楼梯里,心口又是那种仿佛被堵了棉花般满满的沉闷感。
满满想的都是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无力又痛。
她想着,日后自己如果真的生下这个小孩,是不是真的舍得装作陌生人,也许小熊会喜欢她的小妹妹或是小弟弟,想到那些事情虽然温馨,只是那个时候,只怕有更多的事情在等着,而她一个人,根本无法承担,那是和小熊俨然不同的两种情况……
拢了拢开衫,准备走上楼梯,忽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汽车的引擎声。
她愣了愣,然后一步步踏上台阶。
走得很慢,一直到了门口时,情绪已经调整好,恢复平静。
开门进去后,家瑞已经醒了,一身睡衣也换成了职业装,看到她,往后张望了一下,有些迟疑:“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姐夫呢?我刚从窗外看到他在楼下,原来你是去见姐夫呀,”说完,又露出个小孩子般开心的笑容,“不过,姐夫怎么这么快就走了,而且我以为他会送你上来呢。”
他不会。
每回吵完架,不欢而散,他从来不会主动低头。
他永远有着那股倨傲。
谨言静静的想。
“姐,你吃过没有?我刚才煮了粥,还有罐头,我去煎个荷包蛋。”
“不用,你去上班了,我自己来就行。”
家瑞还想说什么,但看她神色似乎不对,也不再多言,点点头。
家瑞走了后,谨言始终穿着刚才的衣服,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沙发里,一遍一遍过滤着近日发生的事情。
一会,从沙发上起来,进了洗手间里,打开了洗手台上的水龙头,轻轻往脸上撩着冷水。
从洗手间出来,随便吃了点东西,歇一口气,换了衣服,往工地过去了。
接下来几天,日子十分平静,谨言开始定时往医院跑做检查,数着日子到时候再去做唐筛检查,有时候从医院出来回家晚了些,家瑞已经做好饭等着她,偶尔聊聊一些上班的时事,一天也这样过去了。
王婧那日自从把心事说出来后,很快又是那副乐呵乐呵的模样。
紧接着,新闻里的重点渐渐转换成别的事,很快她也不再去关注有关他的事。
这个人正在慢慢淡出她的世界,说不上好或坏。
但只要不见面,不想到他,她心里那点念头,便会越来越淡。
这日中午,谨言接到美国那边打来的电话。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如果你愿意回来帮忙,我下个星期就可以如期开始休假。”上司态度恳切,“拜托,我已经精疲力竭,连续一个月没有休假,这种高负荷的工作将要将我压垮,如果你再不回来,我会没命!中国不是有句话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我相信你不会那么狠心,眼睁睁看着我在这个岗位牺牲掉。”
一个多月不见小熊,怎会不想念,比起这里,美国似乎更加适合她。
谨言终于没有犹豫,应声:“好。我知道了,你安排调我回去吧。”
那边闻言,十分兴奋,立刻说去安排,不出意外下周三他休假当天即可回来上班。
谨言应完,便挂了电话,给白母打了个电话,那边正在哄小熊睡觉,好一会儿才接起电话。
谨言问:“小熊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