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天上的月亮明晃晃的,照的她的面色惨白惨白的,两瓣嫣红的嘴唇抖的就像是寒冬冷风下的红梅。
“你……你,你,你……”她好容易出了个声,声音也是抖的。
“姑娘,鄙人苏方,是清荣街的教书先生。”我抚了抚袍袖,双手交叠低头行礼。
“鬼啊……”她嫣红的唇瓣抖了抖,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说了多少遍了,见了人要把舌头眼珠子收起来,”我生气的回头,对着身后的一群小鬼训斥,“春花,你把牛大的头给我装回去!”
春花很听话的把牛大的头装到了颈子上,见她装的歪歪楞楞的,我也只能上前给牛大把脑袋扭正扶好。
“先生,咱们为什么出来啊?”春花是个吊死鬼,一说话舌头就收不住,张嘴露出来半尺长。
“为了送你们去投胎啊!”天上的月亮明晃晃的,照的我身旁一群小鬼面色惨白惨白的。阎王说黑白无常子时过来接这些小鬼去投胎,也不知今日能不能一次带走。
我是苏方,是清荣街一带的教书先生,不过,这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阎王说我是千年难遇的恶鬼,不肯叫我去投胎,就将我的魂锁在这方圆五百里的地方,说是防止小鬼作乱。几百年来,我收到手里又送到阎王手里的小鬼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了,都是些枉死鬼,送到地府还因果入轮回。
今日遇到的这位姑娘,确实意外巧合。许是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情,一个姑娘家喝的醉醺醺的到江边肆意叫喊,引得调皮鬼现了身,差点把她推下水去。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估计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得来江边引魂出水,抓回去上课了。
说起来,这也是我俩的缘分,这姑娘跟我百年前救下的姑娘长得分毫不差。
黑白无常子时撑着船从下游逆流而上,带着一群小鬼去还他们各自的因果,临走送我一坛阎王给的荼蘼酿,算是报酬。这阎王忒吝啬,上次就给了我一箱子香烛,还不够我半月吃的,还得匀给新来的小鬼打牙祭,下次得去他府上多搬点好东西才行。
将荼蘼酿收入袍袖,低头看看还昏在地上的姑娘,又想想还收在袖子里的调皮鬼,只得将姑娘带回家去了。
我虽是鬼,也有了数百年的道行了,魂体能凝实,白天也能撑把遮阳伞在人间混迹。这几年我住在城西的富人区里,三层别墅有花园,用阎王在人间的积蓄买的。为这事阎王气的半年没给我送荼蘼酿,如今荼蘼酿又送来了,想来也是气消了吧。
天快亮的时候,从江边捡回来的姑娘便醒了,我拘了调皮鬼给姑娘请罪。怕再把她吓晕了,我特意给调皮鬼换了个样子,看上去虎头虎脑的,很是机灵。
“姑娘醒了,就下来吃些东西吧。”我敲了敲门,确定姑娘慢慢从床上下来,才转身回地下室去拎调皮鬼了。
待我将调皮鬼从地下室拎上来,那姑娘已经坐在餐厅吃我特意从餐厅订的外卖披萨了。
我们在客厅稍坐,待姑娘吃饱了,我才拍了拍调皮鬼的头。
“姐姐,对不起,我昨天不该使坏推你下水的。”调皮鬼恭恭敬敬的站在姑娘面前,深鞠躬道歉。
“没关系,我现在也没啥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姑娘许是见调皮鬼机灵的样子好看,声音也很是温柔。
“谢谢姐姐。”调皮鬼一听姑娘原谅他了,飞快的从餐厅飘回客厅,“先生,姐姐原谅我了,我是不是能回去了?”
“你想回哪儿啊?到了我这你就安心住下吧,过段时间我送你下去。”我看姑娘脸色白惨惨的又想晕倒,捏了诀送调皮鬼回了地下室,起身去到餐厅。
“你……你是人是鬼?”姑娘的声音虽然抖,脑子还算清醒。
“鄙人苏方,专管这周围的孤魂野鬼。”我换下了昨日的长袍广袖,身上穿的是时下流行的宽松毛衣亚麻长裤,长发梳在脑后,看着应该有几分人样。
“那我还活着?”姑娘似乎对自己是不是还活着有些怀疑,探了探自己的脉搏,“这是哪?”
“这里是城西的木兰苑,若要去市中心,出门打个车十分钟就到了。”我坐在姑娘对面,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姑娘看上去倒没有昨日那么害怕了。”
“呃……我看外面天快亮了,就不打扰了,谢谢你昨天带我回来,我,我,我先走了,再见。”姑娘又突然紧张起来。
“不急,我送送你。”我起身走到回房取了伞和这姑娘的随身物品,又到门口穿了鞋,回头看着还呆坐在餐厅的姑娘,“走吧。这个时候你一个人去坐车怕是不安全。”
“谢谢。”姑娘似乎不怎么害怕了,“我叫舒芳,还麻烦苏先生送我去坐车。”
恍惚间,我似乎又看见百年前那个站台梧桐树下的姑娘对我说:“多谢苏先生一路相送。”
我站在门口回头看她,微微一笑说:“不必客气,是我没教好那些小鬼才害得姑娘晕倒,这都是苏某分内之事。”
从木兰苑的居处到最近的乘车地点步行需要一刻钟,我撑着伞慢慢走着,舒姑娘落后我半步跟着我。直到她安全的坐上车离开,我们再没有交谈。
回到居处天色已经大亮了,我站在门口收了伞,正看见客厅里斜坐着的俊秀男子,布衣长衫也掩不住他身上的阴寒鬼气,我关在地下室的小鬼们都缩到角落里发抖去了,哪里还有半分枉死厉鬼的模样。
“阎王贵脚踏贱地,真是让这里蓬荜生辉啊。”我放下手里的伞,遥控拉上窗帘遮挡阳光。“这次来找我,有何贵干啊?”
“花我的钱买的房子,我想来就来你管得着吗?”阎王似乎对我花钱买房的事情生气,“阿苏,你可是有很长时间没去我府上了。”
“所以呢?”我单手架在沙发的靠背上,歪头看着身旁的俊秀青年,“我可是在很认真的完成阎王给我的差事呢。”
“我听黑白无常说,你昨晚救了个姑娘,和百年前惨死的那位一模一样。”阎王惨白的手指抚上我的脸,“我是怕百年前的事重来一次,我担心你承受不住。”
“所以呢?”我任由阎王的手在脸上作怪,“你是来安慰我的?似乎来早了点。”
“不,”阎王攀着我的肩膀跨坐在我的腿上,“我来得刚刚好。”说完,他的脸就凑近了。我偏过头,他的唇就落在了我的耳边说:“那个女人,她活不过今晚的。”
我瘫坐在沙发上,阎王已经消失了,我还沉浸在震惊当中。
百年前救下的那位姑娘,在我送她回去的第二天就惨死在自己的闺房,我去收魂时,她的魂魄和身体一样散落在屋内,单单是修复碎魂,就用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