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大宋熙宁九年,变法正值最轰轰烈烈的时候,隐藏深山峻岭的神仙洞府似乎一点没受影响。这天随着无量子一声令下,慕容玉楼便被关押到后山,责其静思己过去了。
时间一晃便是六天,这后山果然如静仪师姐所言,是一处世上最空幽静僻不过的世界,莫说飞鸟走兽,即便连个老鼠也不多见,自山巅举目四望,除了白茫茫一片云山雾罩,几乎连脚下苍茫树海也看不真切。堂堂侯门千金慕容玉楼虽说生活衣食无忧不必劳动,每日里除了练功便是发呆,无人可供她消遣,到底生出了烦闷之情。
这个掌门师父忒不近人情!不过是偷偷随着师兄姐们下山游玩,不准便不准罢,何苦将我押来后山这不是人呆的地方来?只是六日便这样难熬,要我在这呆上一个月,可怎么受得了?
慕容玉楼不耐烦地将手中宝剑撇下,盘腿坐于光滑的大石上发呆,不想她那远在汴京珠为阙兮玉为楼的家,也不想相处一年有多的各位师姐师妹师兄师弟,而是想起自己是因何到了这终南山上来。
原来她出身侯门,先祖跟着太祖皇帝于陈桥起事,挣下偌大家业和一个世袭爵位。如今袭爵的是她父亲慕容清江,又身兼正四品官员,膝下只有慕容玉楼一个独女,打小身体孤弱,眼看着要断气,多少珍贵药材灌下去也与倒在粪坑里无异,倒是一位路过的高人,开出一剂药方,捏成一个药丸要她吃下,如此坚持数月,又教她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病竟都日渐痊愈了。父母大喜过望,直呼遇上神仙,坚持要以重金酬谢,高人捋着一把白雪般的胡须婉拒,反道小姐日后于我有恩,老道不过提前报恩罢了。
慕容家上下俱被这句子弄得一头雾水,高人也不与他们解释,只说天机不可泄露,待小姐年满十五岁后将其送上终南山清虚观便是,说着一眨眼便不见了,如此,慕容家更加相信高人就是神仙下凡。
慕容侯爷一直谨记着高人的话,当慕容玉楼刚过十五岁生日,便将其打发上山,拜于清虚观掌门无量子的门下,转瞬一年多便过去了。慕容玉楼原指望一拜师就过上策马江湖快意恩仇的日子,不曾想山上的日子比在侯门里还无趣,每日里不念经就是扎马步,这些有什么意思?日子越过越没劲,哪里是个修仙习武的样子?越过就离玉楼梦中的策马江湖越远。久而久之,她打起了采办队伍的主意。
原来清虚观每月都会派男女弟子各六名共十二人,到山下去采办各种物资所需,一去动辄四五天,只要能混到这些弟子中去,便能下山去也。慕容玉楼的算盘打得好好的,不料临阵被识穿,于是就被罚到后山思过。按静仪师姐说,这是门中最轻的处罚,玉楼倒觉得宁可被罚抄经书数月,或打扫各种阁楼,强似在后山当根孤零零无人说话的木头。
”唉!“
转头一看日已西暮,黄澄澄的霞光燃烧了天边,染尽了树林,这一天看来又要过去,慕容玉楼无奈之下也只好收拾起宝剑,准备回到人工凿就的石室,她心想,兴许送饭的童子已经来了。
回到石室一看,果不其然,饭菜已端端正正地放于用桐油磨得光滑的石桌上,尚扎着总角的童子则在准备着晚上要用的灯油,回头一见玉楼于夕照下一张俏颜,顿时红了脸,赶紧双手作揖道:”受静仪师姐所托,为玉楼师姐拿来几件换洗的衣裳,玉楼若有衣裳要洗,可交予我带下去。“
玉楼眼睛一转,果然看见铺着褥子的石床上整整齐齐叠着几件或粉或蓝的衣裳,她点点头,从石床旁拿出两件同样叠得整齐的衣服交到童子手里,童子双手接过,脆声道:“灯油我已备好,师姐请慢吃,我下山去了。”
玉楼却道不忙,随手送他两个练剑时摘的果子,又道:“观里有什么新闻没有?”
童子歪着脑袋想了会,摇头道:“没什么新闻。”
“你再仔细想想。”
童子果真想了又想,终于神色一动,道:“昙华师兄突破筑基期,可算新闻?”
不听则罢,一听慕容玉楼便要气馁,朝童子无力地挥挥手:“你走吧。”
童子走后,慕容玉楼对着一桌饭菜却是味同嚼蜡。原来这个昙华与她是同日上山同日拜入师门,如今人家已突破筑基期,慕容玉楼还是一无所得,不由更觉师父偏心。
她愤愤然将筷子拍于碗口,清脆的声音在石室回荡,先是想师父本是看在父亲的份上才收我为徒,并不是出于真心,自然视我于无物,后想那高人也不是好人,诓我上山来,又不得什么好处,说我能救他,可我连他现如今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哩!又想着要是能想出一个办法到江湖上闯一闯就好了,逢年过节府里来的说书先生把江湖说得好玩极了,又是刀光剑影又是飞檐走壁,各种传奇各种扣人心弦。横竖比在府里等着嫁人,或在这里思过强,只可惜我功夫不高,那些花拳绣腿怎能见人?师父又不肯教我,真要愁煞人也!
越想越吃不下饭,索性把饭菜通通放回食盒里,在满室的烛光下,几粒小碎石子,玩起了飞石射烛光的游戏。石子只砸中烛台也算输,必须在烛台稳当的情况下擦过灯芯扑灭烛光才算赢,这个游戏是她惯玩的,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边射边把灯芯重新燃起来。也是机缘巧合,正当她射得不亦乐乎,忽然从室外吹来一阵劲风,竟将石子吹偏,砸向另一个方向,石子砸到墙上,竟没有传出意料中的声音,倒是沉闷的一声“噗”。这事要是放在平常,慕容玉楼也就略过去了,然而此刻是在后山,无事可做的情况下,注意力被放大了十倍不止。
墙体若是实心,石子砸在墙上的声音应该是十分清脆才是,慕容玉楼疑惑地站于那面墙壁之前,以手拍墙,到处试探起来,一试方知,偌高偌宽的一整面墙体,居然有一半是空心。她大吃一惊,心想墙体后面莫非有密室不成?若有密室则必有暗门。然而当她把整个石室都仔仔细细查勘了个遍后,不由有些泄气——这石室是将山体整体凿空形成,只留一个小小洞口,彼此并无对缝的痕迹,莫说暗门机关,光滑的墙上连个可扶手的凸起都没有。慕容玉楼不死心地将三面墙壁敲了又敲,她可以确定,整座石室里只有朝北的墙壁有一半儿是空心,这是什么意思呢?
慕容玉楼总觉得墙后藏有秘密,至于是什么秘密,她现在不得而知,可这不妨碍她探测秘密的热情。墙后或许是藏着能引起武林中人抢夺的秘宝,或是藏着门派传世秘笈。总之,在慕容玉楼的想象里,墙壁后的世界已经和那个神秘斑斓的江湖联系到一起。
从这一刻起,她觉得留在后山的日子开始有了意义。
一夜无事。
第二日清早童子上山,慕容玉楼抓住他便问:“你可知道本门有什么传说没有?”
童子一听便了劲,将本门自开创门派以来各种英雄事迹津津乐道个遍,听得慕容玉楼直打呵欠:“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人或事?”
“不寻常?”小童子苦恼地想了又想:”曾听师父说过,师祖闭关之前,曾有某位师叔叛道入魔,被师祖打伤,从此不见踪影。这算不寻常吗?“
”这位师叔咱们见过吗?“
童子摇摇头:”反正我没见过,据说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总之,这是个毫无用处的信息,慕容玉楼算是白打听了。这天她索性哪儿也不去,只专心对着石壁苦思冥想,一会将耳朵紧贴石壁,企图听出什么动静;一会抽出宝剑往石壁上乱砍乱劈,火花四现,金石之声作响——她始终坚信石壁后藏着本门的最大秘密,而解开这个秘密的重任就正好落在她的肩上。时至不行,只会反受其殃。
然而三天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进展,连送饭童子都看出她的失落,安慰说一月之期很快就会过去,师姐何必沮丧,她只得朝童子笑笑,童子又说静仪师姐让他问玉楼需不需要再加床褥子,石床太硬,怕玉楼睡不惯。玉楼心知静仪师姐受师命照顾她,怕她这个娇生惯养的侯府千金挨不得苦,不由憋了口气,心想这帮人也太瞧不起她,她慕容玉楼岂是只能享福不能吃苦的人?
她回绝了静仪的好意,让童子传话,就说她在后山里都好,不必牵挂,童子受命而去。随后玉楼往床上一倒,望着石壁发呆,又看看天色,外面阳光猛烈,把雾气都晒尽了,就这石室里还有些凉快。不知怎地,她想起府中仆人们晒被子的“盛况”,想着不如把褥子搬出去晒晒也好。心动不如行动,她咕噜一声从床上站起来,三两下将褥子整张抱起,正准备往外走,竟眼尖地发现石床不是整张石台砌成,而是石台上横放着一整块石板,石板似乎可以推开,此刻她脑子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