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冷月如钩。
郊外,墓园。
一辆炫黑色的布加迪.威龙停在墓园的门外,车身金属线条流畅,在夜色中闪着尊贵奢华的光泽。
车门打开,一道颀长的身影从车里走下来。唐绎琛身上穿着黑衣衬衫和黑色西裤,沿着大理石台阶,一步步往上走。
那些尘封在心底最阴暗角落的记忆,像是被触动,纷纷涌进他的脑海。少年时最痛苦的经历,被压缩成一帧帧画面浮现在他的眼前。
从父亲成为电影界的败类被人唾骂,到他得抑郁症,最后不堪心理重负,跳楼自杀。到母亲为了把他养大成人,起早贪黑忙着替人家做零工,挣下辛苦的血汗钱供他上学,替爷爷看病。可是,她却因过度劳累,是积郁成疾,终究没能熬到他出人头地,便也去世了。
再到爷爷的病因为没钱做手术,一拖再拖,现在哪怕他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在纽约医院,爷爷病重的时候,他照样挽留不住爷爷的性命。
脚步停住,唐绎琛凝视着自己面前的这座双人墓,心中百感交织。
祭奠,原本应该是在清明这样的节日里。
可是,唐绎琛每次来看父母,却只能挑夜深人静的晚上。他如今的身份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一举一动都没有隐私可言,如果让人知道他时常来祭拜父母,当年的事情就会被再次挖出来。
父亲已经过世这么多年,他不想父亲在死后还要背负世人的骂人和唾弃。
唐绎琛单膝跪下,抬手轻轻抚上墓碑前印着的照片,替父母把照片上的灰尘轻轻拭去。
借着月光,他凝着照片上的两个人,缓缓出声,嗓音沉痛悲凉,“爸,妈,如果我选择不报仇了,你们会怪我吗?”
然而,他话音刚落,夜风忽然四起,刮得周围树叶沙沙直响。
唐绎琛心下一凛,脑海里回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
她说,小琛,等你将来长大出息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替你父亲洗去冤屈,他这辈子最好面子。如今声名狼藉,他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不得安息。
顾远达他当年背叛你的父亲,背叛了他们之间的友情,你一定要揭发出他狼心狗肺的真面目。
小琛,你一定要替你父亲报仇,否则我们死不瞑目。
唐绎琛闭了闭眼睛,脑海里的那些声音终于渐渐平息。
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他心里很清楚,有些东西不是他想放就能放得下的。
左手还抚在墓碑上,他缓缓抬起右手摸上自己的心脏的位置。
隔着单薄的衬衫,他能清晰得感觉到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他知道,那里曾经只有报仇。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心里又多装了一个人。
所以,他心里的天平时时刻刻都在来回倾斜着。一会儿是父母亲的不甘和怨恨,一会儿是顾念和顾宝对自己的信任与依赖。
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任何女人,所以,他一直把心藏得很深,深到连自己都看不见。
直到怀有目的地接近顾念,再到某一天,他如梦初醒时才恍然察觉,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爱上了她。
原来,感情是不可以拿来当赌注和筹码的,否则便是满盘皆输。
是的,他还没有正式向顾远达宣战,就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顾念是个很单纯很天真的好姑娘,她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就连他接近她是别有用心都没有发现。
其实,也不是没发现,今晚她不就说他们之间的感情有问题吗?
她的感觉没有错,他对她的若即若离正是他内心矛盾和痛苦的体现。
等到真相揭露的那一天,她该怎么办?
大爱,在前一刻,逼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大仇,在后一刻,又迫着他必须向前走。
他被卡在爱与恨的缝隙里,寸步难行,痛到锥心噬骨。
现在,他就好像站在悬崖峭壁上,面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回头,要么跳下去。
父母对他有养育之恩,有割舍不掉的血浓于水,所以,在此刻,他已然最后一次下定决心。
眼底浮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唐绎琛缓缓直起身,凝着墓碑上对着他笑的两个人,嗓音低哑平静,“爸,妈,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不得安息。”
亲情和爱情,如果非要抛弃一个的话,他只能选择背叛顾念。
唐绎琛在墓前站了许久许久,久到他的双腿几乎麻木,他才转身离开。
清冷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如此沉寂的墓地里,看起来落寞又决绝。
回去之后,唐绎琛依然毫无睡意。他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打开。
皮夹里那张二寸照片便映入他的眼帘,照片里有他有顾念还有顾宝,是在民证局拍结婚照片的时候,那位照相的姑娘帮他们一家三口拍的。
照片中,他们三个人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无比。
可是此刻,看在唐绎琛的眼中,却只有满满的酸楚。
修长的指将皮夹中的照片取了出来,他眼神一冷,做出想撕掉照片的动作,可是就在照片快要被撕掉的时候,男人的动作忽然猛地顿住。
沉默地纠结了好久,唐绎琛到底什么也没有做,将照片又重新放回原位。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随手把皮夹丢在一边,躺在大床上,辗转难眠。
私人公寓里。
凌晨一点整。
顾念把编剧发来的剧本来回看了三遍,在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才把邮件转发出去。
从电脑桌前站起身,她打了个哈欠去洗澡睡觉。
走进客厅的时候,当视线无意瞥到客厅墙上挂着的硕大海报时,她不由顿下脚步。
海报中,唐绎琛的俊脸被放到最大,艳丽的五官带着立体感,薄唇边勾着魅惑的弧度,看起来逼真得就好像他真的站在她眼前一样。
顾念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脖子上项链的挂坠,这条项链是唐绎琛在纽约给她买的,她一直戴着没有取下来过。
她对着海报回了一个浅浅微笑,轻声对海报里的男人说道,“唐先生,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