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4岁那年是家里生活最贫困的时候。一天妈妈告诉我,要把我送到明尼苏达州的外公家里。因为我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必须吃饱饭,而外公住在一个小镇的农场里,生活虽不富裕,但吃饭不成问题。
我并不心甘情愿,可还是一个人上了开往明尼苏达州的火车。母亲是外公唯一的女儿,但我从未见过外公外婆,只隐约听说外公是个古怪的老头,外婆是个亲切慈祥的老人。外公会对我好吗?我不知道。一路上我难过得要掉泪。
在那个小小的火车站,外公外婆接到了我。外公是个身体健壮的老人,他的蓝眼睛像两块冰。他握住我的胳膊,把我上下打量了一遍,生硬地说:“瘦得像柴禾一样,他们怎么给你起了个这样古怪的名字,杰克斯?哈!”他带着嘲讽的语气差点把我气哭了。倒是外婆激动地把我搂在怀里,温和地笑着说:“杰克斯,你妈妈好吗?有外婆在,你什么都不用怕了。”
这是个美丽的小镇,田野里远远近近点缀着一些房子,外公的家就坐落在其中。
外公家的确不缺少吃的,但我总觉得像缺点什么说不出来的东西,反正有点压抑。外公的脸就像冬季的天空,阴沉冰冷。他不理我,我不理他,只有慈爱的外婆在我们中间调和。外公总是对我说这样一句话:“不许进我的房间!”
寒冷的冬天来了,到圣诞节的前一天,已经没什么活可以做。一闲下来,我那颗男孩的心就禁不住东想西想起来。突然我想起外公的房间,为什么不让我进去?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好奇心折磨得我心里痒痒的,那个房间对我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
外公外婆去置办圣诞用品了。我悄悄地推开了外公虚掩的房门,窗帘紧闭着,光线很暗,房间古朴整洁,一如外公的脸冒着冷气。在他的床头挂着一张很大的照片,那是我母亲的照片。大照片旁边还有许多小照片,是母亲少女时骑马的、劳动的留影,床边的书桌上摆着本发黄的日记。我随手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写着:“11月2日,杰克斯来了。老天,他长得太像麦淇了,尤其是那双眼睛,还有那倔强的脾气……”
“谁叫你进来的?”一声怒吼吓得我心陡然狂跳,转过头一看,是外公。他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宽阔的身体堵住了光线,眼睛里射出怒火。
“你为什么对杰克斯这样凶?他还是个孩子!”外婆闻声进来,我在外公的怒视下低头离开了房间。身后传来外公外婆的争吵声。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一个人坐在冷冷清清的客厅里,忐忑不安地想,外公这一回一定会扒了我的皮。我又强烈地思念起爸爸妈妈来,我决定偷偷回纽约。
外面冷极了,我没上楼去拿大衣,因为要经过外公的房间。我想了个主意,将外公堆在沙发上的报纸一层层裹在身上来抵御风雪。打开门,狂风卷着密密的大雪迎面扑来,我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当我走进火车站时,天已黑下来,我心中开始对自己的行为后悔起来。我辨不清哪列是去纽约的火车,只好在墙角燃起一堆火取暖。这是圣诞之夜,小站上几乎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偶尔的火车呜叫声和呼呼的风声。肚子开始一阵阵咕咕叫了,我越发后悔自己的任性。此时外公家一定很温暖,可是倔强的我也不好意思回去了。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我开始打盹……“去纽约的火车今天已经没有了!”一个声音把我叫醒,抬头一看,是外公。他怎么知道我在火车站?“你偷走了我的报纸,以为我不知道?”
“那我可以沿着铁轨走回去!我以前走过的!哼,还你的报纸!”我边反驳边将报纸从袖子里抽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又一阵风吹来,我冷得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心里直叫苦,嘴巴为何还这么硬,我分明想跟着外公回去。
我们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谁都想说什么,可谁也没说。良久,外公低着声音打破了沉闷:“哦,你瞧这有多么糟,一个老头想说抱歉,但又倔强地不知道怎么开口……孩子,你跟我回去好吗?”说着,他向我伸出了一双大手,这是外公第一次这样慈爱地对我说话。顿时我胸口的委屈和悔意都化成了泪水,溢满眼眶。
回去的路上,外公拉着我的手告诉我,他们发现我走了后,外婆气得大哭起来,说这是她过得最糟糕的一个圣诞节。外公还说,15年前妈妈违背他的意愿嫁给了贫困的爸爸,他一气之下不让妈妈再回这个家,为此他心里一直很后悔。自从我来到他家中,为他和外婆带来了很多快乐……他说他感激我!
外公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么多心里话,我的心里掀起阵阵波澜,我要向外公道歉,请他原谅我的任性和无礼。“外公,我想向您……”我哽咽的话被外公拦住了:“别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情……”我紧紧地握住了外公的手,我们成了可以交心的好朋友。
回到家里,外婆已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你瞧,是我们两个坏蛋把外婆气哭了。我们送她一件意外的圣诞礼物弥补过失吧!”外公边悄声对我说,边小心翼翼地给外婆盖上毛毯。可送什么好呢?这让我也有点犯愁。外公有了好主意,他说外婆一直希望把她的风琴捐给教堂,因为教堂的风琴太旧,弹出来的歌都变调了。“不如我们连夜将风琴送到教堂去,明天给她一个惊喜。”外公眨着眼睛孩子般地说道。
说干就干,外公和我将风琴用塑料布包好,抬到拖拉机上。外公在前面开车,我在后面扶着风琴。风雪越来越猛烈了,劈头盖脸地横扫而来,让我们无法睁开眼睛。拖拉机在田埂上慢慢地前进,一会儿又驶入玉米地,一排排干枯的玉米秸咔嚓咔嚓地被轧断,我惊恐地大声问:“外公,我们会不会迷路?”“迷路?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闭着眼睛也能走!”外公得意地说。
他的话让我一下于变得勇敢,什么都不怕了。我渐渐地听到了教堂的钟声。把风琴搬进教堂时,我和外公都成了雪人,可我们开心极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我和外公就拉起外婆去教堂。“为什么,老头子?你可有十几年没去过教堂了,今天还郑重地穿上西装?”外婆一路上不停地问,我和外公笑而不答。
教堂里早已聚满了人,我们进去时,掌声响起,外婆一眼瞅见了教堂中央的那架风琴。“马克斯,谢谢!”外婆深情地望着外公说。
我和外公一起坐在风琴前为教堂里的人们,更为外婆演奏了一曲《爱洒人间)。动听的旋律回旋在教堂上空,回荡在我心里。我看到,外公嘴角挂着少有的笑容,外婆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
多少年过去了,我常常会想起那首曲子:“……让我们的心学会宽容,因为我们血管里流淌的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