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后的白光(多少有点偏右)十分强烈,甚至照亮了北部旷野的斜坡。在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活动,巨型动物或爬或飞,正在进入纳尼亚国土:巨龙、大蜥蜴,长着没有羽毛的、类似蝙蝠翅膀的鸟儿。它们在树林中消失后,出现了几分钟的沉寂。
突然,沉寂被打破了——起初是从远处——传来了哀哭声,接下去,从四面八方传来了沙沙声、嗒嗒声、以及扇动翅膀的声音。那些声音越来越近。
很快,他们就可以分辨出小爪子急速奔跑的声音、大脚掌啪嗒啪嗒缓慢行进的声音、小蹄子轻盈的得得声,以及隆隆的沉重脚步声。再往后,他们看见了闪闪发光的成千上万双眼睛。到末了,从树的阴影中,数以万计,甚至数以百万计的各种生灵正在没命地往山上奔跑——会说话的动物、小矮人、森林神、潘恩、巨人、卡罗门人、阿陳兰人、独脚人,以及来自遥远海岛或是未知西域的奇异而神秘的生物。所有这些生灵全都跑到了阿斯兰站着的门口。
在整个历险中,唯有这一段当时感觉像是做梦,事后又很难清楚地加以回忆。尤其是,你很难说明这个过程到底用了多久。有时好像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有时又觉得仿佛持续了好几年。显然,除非那扇门变得巨大无比,或者那些生灵突然缩成蚊虫一般微小,否则那么大一群生灵根本无法通过。而在当时,没有人考虑到此类问题。
那些生灵不断地涌来,随着他们逐渐靠近站立着的星星,他们的眼睛也变得越来越亮。来到阿斯兰跟前时,他们全都直瞪瞪地望着阿斯兰的脸,下面两件事情中有一件必然会发生在每个生灵身上。我想,他们对此毫无选择的余地。有一些生灵在行注目礼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可怕的变化——那是一种畏惧与仇恨的表情,只不过这种表情在会说话动物的脸上只停留了片刻。你看得出来,它们一下子变成了普通动物,再也不会说话了。所有这些用憎恶表情望着阿斯兰的生灵猛地向右转身,也就是转向他的左边,消失在他那延伸到门的左侧的巨大黑影之中(前面提到过)。孩子们再也没有见到那些生灵。我不知道它们的结局如何。但是其余的生灵望着阿斯兰的脸,心里充满爱意,尽管有一些怀着几分惧怕。所有这些生灵都从阿斯兰的右边进入那个门。他们中间有一些奇怪的人物,尤斯塔斯甚至认出了射杀会说话的马的一个小矮人。可是他无暇考虑这一类事情(不管怎么说,这也轮不到他操心),极度的喜悦已经使他忘乎所以。那些拥上前来、环绕在提里安和他的朋友们周围的快活生灵,都是他们认为已经牺牲了的。有半人马卢恩威特、独角兽珠宝、善良的野猪、淳朴的狗熊、老鹰千里眼、亲爱的会说话的马和狗,还有矮人朴金。
“继续进深,向上攀登!”卢恩威特喊着,向西边疾驰而去,马蹄声震耳欲聋。虽然他们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的话却使他们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野猪快活地哼哼着。狗熊正打算抱怨自己依然不明就里,突然看见了他们身后的果树,就摇摇摆摆以最快的速度朝果树走去,毫无疑问,它找到了自己能够弄明白的东西。大狗们待在原地摇着尾巴。朴金站着没动,他诚实的脸上挂满了微笑,跟众人一一握手。珠宝将雪白的脑袋靠在国王的肩上,国王在它耳边窃窃私语。这时,大家又把注意力转移到门外所发生的事情上。
此刻,巨龙和大蜥蜴占有了纳尼亚。它们跑前跑后,将树木连根拔起,然后嚼碎,似乎是在咀嚼蔬菜植物一般。每时每刻森林都在消失,整个原野变得光秃秃的。你可以看出地面的种种形状了——所有那些小小的凸起和凹陷——以前你从来都没有注意到它们。青草枯死了。很快提里安发现,自己注视着的是一个只有石头和泥土的世界。你很难相信有什么东西曾经在那里生存过。那些怪物也逐渐衰老,倒在地上死去。它们的肌肉慢慢枯干,露出了白骨,不久就变成了巨大的骷髅架,散落在死气沉沉的石头上,仿佛死于几千万年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一切都无声无息。
末后,有个白色的东西——一道长长的白色线条,在站立的星星的光芒中闪烁着——从世界的东方朝他们涌了过来。一个声音快速传来,打破了宁静。那个声音开始很弱,接着变成了隆隆声,继而又变成了咆哮声。这会儿,他们看出来那奔涌而来的是什么了,而且看出来它前进的速度之快。那是一堵翻滚着浪花的水墙。海平面在上升。在那个没有树木的世界里,你能够一览无余。你能够看到,所有的江河都变宽阔了;湖泊的面积增加,一个个单独的湖泊汇成一个大湖;峡谷成为了新的湖泊,小山变成了岛屿。很快那些岛屿也不见了。他们左边的高原和右边的高山纷纷土崩瓦解,轰然倒塌,哗的一声跌入上涨的大水中。洪水汹涌,漫到了门槛(但却无法越过),飞沫一直溅到了阿斯兰的前爪附近。这时,从他们站立的地方到水天相接之处,全都是一片汪洋。
远方天渐渐亮了,一抹阴郁而不祥的晨曦出现在地平线上,晨光越来越宽,越来越亮,后来,他们几乎察觉不到身后站着的星星的光芒了。最后,太阳升起来了。日出时,迪戈里爵士和波利女士互相看着对方,微微点了点头。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曾经见过一轮垂死的太阳。所以他们马上就意识到,这轮太阳也已经濒临死亡。它比以前的体积大了三倍——甚至二十倍,颜色非常暗淡。太阳光洒落在时间老人身上,他也被染成了红色。在残阳的映照下,浩渺无垠的洪水就像是血水一般。
随后,月亮出来了,它的位置错乱,离太阳很近,看上去也是红色的。一看到月亮,太阳立刻向它发射出强烈的火焰,就像是火红的胡须,或者赤色的火蛇。太阳像一只八脚章鱼,拼命想要用触角把月亮拉到自己身边。也许它真的做到了。不管怎样,月亮慢慢地朝太阳旁边移动,而且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末了,太阳长长的火舌舔吻着月亮,日月会合在了一起,变成一团巨大的火球,像是一块熊熊燃烧的煤炭。大片火焰脱落下来,掉进海里,使得海面上腾起一团团雾气。
阿斯兰说:“该了结啦。”时间巨人将他的号角丢进了大海,然后伸出一只手臂——看上去黑乎乎的,长达几千英里——横贯天空,直到他的手够着了太阳。他一把抓住太阳,在手掌中挤压,就像挤压一个柑子。须臾之间,寰宇变得一团漆黑。
这时,从门洞里吹进一股冰冷的寒风,除了阿斯兰,大家都急忙朝后退去。一眨眼的工夫,门框上已经挂满了冰柱。
“彼得,纳尼亚的大帝,”阿斯兰说,“关上门。”彼得冻得瑟瑟发抖,在黑暗中探出身子,把门拉上,门与冰摩擦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接着,彼得笨拙地掏出一把金钥匙(他的双手已经冻得发青,变麻木了),把门锁上。
通过那扇门,他们看到了那么多的怪事。然而更加奇特的是,如今他们四下里张望,发现自己又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头顶碧空如洗,脚边繁花似锦,阿斯兰的眼睛里满含着笑意。
阿斯兰迅速转过身来,蹲伏在地,用尾巴扫着自己的身子,像一支金色的箭向前冲去。
“来吧,继续进深!来吧,向上攀登!”他回头大声喊道。但谁能够跟得上他的速度呢?他们跟在他的后边,往西进发了。
“就这样,”彼得说,“纳尼亚终结了。怎么啦,露西?你不是在哭泣吧?前面有阿斯兰在领路,有我们大家在你身边?”
“彼得,不要来劝我,”露西说,“我相信,阿斯兰就不会这样做。我认为,哀悼纳尼亚并没有错。想想那些在门外倒毙和冻僵的生灵。”
“没错,我也曾经希望,”吉尔说,“一切都会永不止息。我知道,我们的世界无法做到。我的确以为,纳尼亚会永远长存。”
“我亲眼看到了纳尼亚的诞生,”迪戈里爵士说,“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活着看到它的末日。”
“诸位,”提里安说,“女士们有理由哀哭。瞧,我自己也在流泪。我亲眼见到过自己的母亲去世。我所熟悉的世界不就是纳尼亚吗?如果我们不哀悼她,那不是美德,而是极大的不敬。”
他们离开那扇门,离开那些小矮人。矮人们还挤在一起,困在想象中的马棚里。他们一边走,一边谈论着昔日的战争与和平,谈论着古代君王以及纳尼亚所有的荣耀。
大狗们仍然同他们在一起,偶尔也会插上几句话,但它们说的话不多,因为它们跑前跑后,忙着去嗅草上的气味,搞得自己直打喷嚏。突然,它们嗅到了一个异常的气味,一下子兴奋起来,彼此争论不休——“是的,没错——不,不对——正像我所说的——谁都能嗅出那是什么味儿——把你的大鼻子拿开,让别人来闻一下。”
“老弟,你们发现了什么?”彼得问道。“陛下,有一个卡罗门人,”几条狗齐声答道。“那就带我们去见他,”彼得说,“无论他是用战争还是用和平来迎接我们,我们都来者不拒。”狗儿一窝蜂地向前冲去,不一会儿又拼命地跑了回来,大声吠叫着报告说,那儿真的有一个卡罗门人(会说话的狗和普通的狗一样,它们仿佛认为,自己所做的任何事都无比重要)。
大家跟着狗群来到一条清澈的小溪旁,看见一个年轻的卡罗门军人坐在栗树下。原来那是易米思。他立即起身,严肃地鞠了个躬。
“先生,”他对彼得说,“我不知道你是朋友还是敌人,不管是敌是友,我都视为自己的光荣。不是有诗人说过,高贵的朋友是珍贵的礼物,而高贵的敌人只不过略逊一筹吗?”
“先生,”彼得说,“我可不认为,你我之间有必要刀兵相见。”“请告诉我们,你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吉尔说。
“如果想要听故事的话,让我们先喝口水,坐下来听,”狗儿汪汪说道,“我们都累得闪腰岔气了。”
“嗯,像你们那样东颠西跑,当然会累。”尤斯塔斯说。于是,众人在草地上坐下来。狗儿们在溪水里打打闹闹,畅饮了一通之后,也都直挺挺地坐了下来,喘着粗气,把舌头垂到嘴的一边,准备听故事了。只有珠宝还站在那里,在身上摩擦着它的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