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微风徐徐吹过沐府的每一个角落。位于沐府偏南一隅的花园中,朵朵娇艳夺目的牡丹此时正在明亮的月色中吐露芬芳。而位于这花丛中的那座两层的小楼,在度过了长久的黑暗与寂寥之后,于今夜,再一次被明亮的烛光点亮。
此时,小楼二楼的那张雕有牡丹浮雕的精美床榻上正安静地睡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由于之前失血过多,此时的她面色苍白,显得十分虚弱。
而在一楼的客厅内正坐着三个人,位于上座的正是沐世渊,而秦阳沉默着坐在旁边,在沐世渊对面的则是焱国医术最好的大夫,亦是沐世渊的故友——沈枫。
“现在,这孩子已无性命之忧,你就放心吧,不过她的伤势确实过重,要想醒过来估计需要些时日。”沈枫说着抿了口茶。
沐世渊微微颔首,笑道:“多谢。”
沈枫摆了摆手,“你我多年的交情,何必言谢。”顿了顿,沈枫又接着问道“沐兄可知此人来历?”
“不知,难道沈兄有眉目?”沐世渊闻言立即来了兴趣。
沈枫缓慢地点了点头,扶在茶几边上的右手食指下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似是在斟酌着字句。片刻的沉默后,他终于缓缓开口道:“刚才我为这女孩处理伤口时发现,她身上的鞭伤非普通长鞭所致,如果我判断的没错的话,应该是‘嗜血鞭’所致。”
“沈兄所说的难道是天下独一无二,至今仍收藏在五王府的那根‘嗜血鞭?!”听到“嗜血鞭”几个字,沐世渊十分惊诧,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此物极为珍贵,五王府上上下下都尊其为镇府之宝,居然有人敢以此物伤人?!
“嗯,应该是,那种鞭上有独特的倒钩刺,而且在运功的状态下可以使浸透在里面的千年寒毒渗透到表面,不过看样子使用者不是习武之人,不然就真的活不了了。”沈枫望想门外的黑夜,平淡的语气中似有一丝感叹。
闻言,沐世渊不由蹙眉,“此物若非王府中位高权重之人想必是不敢随随便便拿出来使用的,更何况是用来伤人!再看着孩子所受之伤,可见此人心狠手辣,对一个如此年小的孩子竟下手如此之重,明摆着便是使用者要致其余死地!”
“这孩子的身份有些难以琢磨,看她的衣着面料又及其昂贵,应该不会是下人一类的。我想若要知道具体的恐怕还是要等她醒过来才行。今日我先告辞,以后几日记得定时换药就好。”沈枫话毕,便不再多说什么,起身欲离。沐世渊虽心有无数疑惑,但觉沈枫之言有理,且现下天色已晚,便没多留他,派秦阳送沈枫回了沈宅……
清晨,屋外已淅淅沥沥下过一场小雨,晶莹的水珠点缀在小楼外的牡丹从中,反射着晨曦的金光。有几只刚睡醒的小鸟扑腾着飞到花叶下,张着尖而小的喙准备接住那滴将坠未坠的水滴。
“咔嚓!”一声,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鸟儿被吓得飞走了。却见一十五六岁,面容可人的娇小少女,正抬着一只雕有祥云雕花的精致铜盆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向小楼走去。
女孩不急不慢地上了楼,来到了那个安静的房间门前,抬手缓缓推开。忽然发现,原先在那精美的床榻上睡着的姑娘已经坐在了床沿处,一头乌黑的秀发长过腰际,原先苍白的肌肤由于多日的修养已恢复了血色,在晨曦的笼罩下,竟如凝脂般,如描过一般的秀眉,黑山白水的眼睛明亮动人,配上娇小鼻子和诱人朱唇,好生漂亮!女孩看得呆了几秒,却是一个清冷的声音将她唤了回来,“你是谁?”
女孩瞬间回神:“哦!我叫蓝衣……啊!我应去禀报老爷!”说完,女孩便丢下盆,向楼下跑去,边跑边兴奋地叫道:“来人呐!快来人!快去报告老爷!姑娘醒了!”
床边的女孩一脸茫然地看着跑出去了的那个叫蓝衣的姑娘,在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之后,床榻上的女孩缓缓将目光移向了她所身处的房间。此屋采光极好,正对床榻便是一扇龙纹浮雕鎏金牡丹花的两开窗,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紧挨着窗子,笔墨纸砚规整地放于其上,由于时常有人打扫,并未落尘,依旧如新。
“嗒、嗒、嗒……”楼梯口又传来了有人上楼的声音,引得女孩再度把目光移向门口。
片刻,一个蓝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女孩的视野里。来人身姿挺拔,步伐稳健,身着面料上好的花青色衣袍上面绣有暗纹的墨竹图案,腰间是一条白色的腰带仔细看会发现上面亦绣了精美的纹饰,墨色的发丝由一白玉发冠束于头顶,皮肤呈麦色,略微粗糙,应该是常年在外走动之人,眉宇间英气逼人,薄唇紧抿却带有一丝淡淡的笑意,此人正是闻讯赶来的秦阳。
当秦阳看到床边人仅身着单薄的衣服时,有些不赞同的皱了皱眉,顺手便取来了放在一旁的披风,走到女孩身边为她披上,动作甚是轻柔,“你伤未痊愈,要注意身子。”
女孩看着秦阳表情温和,心中自然而然浮出几分亲切感,紧了紧披风莞尔一笑道,“谢谢。”顿了顿,女孩看着面前的人,又问:“我这是在哪里?你是谁?是你救的我么?”
秦阳微微一笑,道:“这里是沐老将军的府邸,我是这里的管家秦阳,你是我们老爷救的。”
“原来这里竟是沐府!”女孩惊讶地喃喃道。
“听说孩子已经醒了?”秦阳张口欲言,却突然被沐世渊的到来而打断。
“老爷。”秦阳快速转身行礼。
沐世渊摆了摆手,看见坐在床边的女孩时立即坐到她的身边,柔声问道:“醒了?感觉如何?”
女孩摇了摇头,表示没事,随即便要起身行礼,“见过沐老将军,多谢沐老将军救命之恩。”
沐世渊扶了扶女孩的肩膀,示意她不必多礼,思索了片刻,又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女孩垂眸,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开口,“回老将军的话,小女名柳沁雪,上月刚满十二岁。”
听柳沁雪道出自己的名字时,沐世渊和秦阳皆是一怔。秦阳难以置信的问道:“柳沁雪?你是五王府的二小姐柳沁雪?!”
二人的反应却似乎是在柳沁雪的意料之中,听到秦阳再次确认的问题时,她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而沐世渊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几天前差点被人害死的女孩竟然是王室之后!但他却心有疑虑,此人虽身着昂贵的衣物,今日又见其举止得体也未失礼仪,可若真是王室之后,那怎会有人敢伤害王室子孙?沉吟了片刻,沐世渊还是问道,“如此说来你也是一位千金小姐,那怎么会有人敢如此伤害你以至于差点要了你的性命?”
“千金小姐?”沁雪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虽然她的语气很轻,可沐世渊他们却还是听出了里面浓浓的讽刺,“不过是个名头罢了,也只有外面的人当真,家里面,我不过就是个庶出的二小姐。”
此言一出,沐世渊与秦阳也都算是明了了一些东西,虽然之前便已猜测她的身份非同寻常,可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意料太多。忽然,秦阳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是世人皆知五王爷的二女儿一直抱恙,而在前几日刚刚病逝。”
“病逝?……呵!”柳沁雪忽然抬头看向面前的二人,眼中似有幽怨。良久,沁雪有些嘲讽地笑了笑:“身体抱恙不过是子轩哥哥保护我的借口罢了,为的就是让我少接触那些后宅的女人。只是没想到,这个借口倒给了家里那些女人一个好的理由。”
“能把事情说给我们听听吗?”沐世渊有些试探性的问道。
柳沁雪将目光移向窗外,轻轻叹了口气,轻启薄唇,将往事一一道来:“我的母亲,原只是身份卑微的医女,然得父王宠爱,入府做了妾室。可后宅亦如深渊,母亲在我六岁那年便遭人陷害而死。后宅那些女人看不惯母亲受宠,自然也见不惯我,平日里处处刁难,好在有父亲及子轩哥哥庇护,平日里哥哥也曾教我习武以自卫。可如今父亲病逝,哥哥领兵奔赴前线,家中唯有老夫人一手遮天,女人们串通一气,这才将我陷害至此。”
沐世渊听后不免疑惑,“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要用‘嗜血鞭’鞭笞啊?”
柳沁雪摇了摇头,“话是如此,可若是牵扯上婚事,便也不足为奇了。”见沐世渊与秦阳都未说话,便继续道“数月前,老夫人将王妃的侄女接到府中,说要与子轩哥哥择日成婚,可谁知轩哥哥竟一口回绝,而且还说要娶,他只会娶我。呵,这种事家里人怎么可能同意,先不说这是违背了早已定好的婚约,就单单大哥爱上了自家庶出的妹妹,这一条,便可让整个王府丢尽脸面。如此坏了伦理纲常的事,家里人如何肯答应?”
话至此,对于这孩子为何会受此重伤,以及她为何会有内力,等问题基本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沐世渊与秦阳相互对望了一眼,交换了一下心思,柳沁雪看在眼里,却也没多说什么。沉默了片刻,沐世渊似随口问道:“你知道你伤得有多重吗?”
沁雪坦然地摇摇头。沐世渊表情严肃继续道:“七天,你昏睡了整整七天,不过你若不是有一定内力护体,只怕连性命都难保。”顿了顿,只见柳沁雪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并未再有其他反应,沐世渊又继续道“你……想报仇吗?”
听得此语,沁雪的反应却有些出乎沐世渊的意料,只见面前的女孩肯定地摇了摇头,没有意料中的怒不可遏,也没有悲愁垂涕,只是将目光移向外面广袤的蓝天,淡然地说道:“报仇亦是结仇,选择报仇这条路,无疑是将自己推入仇恨的怪圈,即不能让自己快乐,亦不能解决问题,母亲说过,可以防人但不能害人,人在做天在看,老天定是公平的。报仇无异于是将自己变得和仇人一般肮脏,我既然已经摆脱了那样的家庭,那我就只要好好的活下去,就够了。”
稚嫩声音,淡然的字句清晰地传入了倾听者的耳朵,回荡在他们的心里。这样一番话,无不体现说话者的广阔胸怀,和异于常人的远见,沐世渊很难相信,此话竟是从一个十岁的女孩口中说出。因为震惊至极,倾听的二人久久无法回神。
良久,沐世渊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你今后有何打算?”
闻言,沁雪的表情变得有些迷茫,“不知道,我现在只想过几年安定日子,可如今这般,恐怕是连如何生存下去都是难事。”说着,沁雪缓缓垂眸,像是在掩饰内心的无助。
沐世渊内心的伤痛因这一小小的动作而被触动,几番隐忍后终于开口,声音却有些喑哑,“既然如此,那么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闻言,沁雪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沐世渊,沐世渊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头顶,甚是温柔,“想来你也知道,我膝下已无儿女,孤家寡人,你若不嫌弃,今后你便是家里的二小姐沐沁雪,可好?”
那一刻,一直隐忍的沁雪不禁潸然泪下,她缓缓靠在了沐世渊的怀中,轻轻地却是异常坚定的道,“女儿日后定不负父亲恩情,愿这红尘世间伴您岁岁年年!吾心之诚,青天为鉴!”
站在一旁的秦阳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也许所谓世间亲情,未必建立于血脉骨肉之上,有时只是看似简单的将心比心亦可将心与心从此连在一起。秦阳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忽然觉得,以后的日子或许会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