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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蓝家山点头,他在生动细致地描述自己和自己家所处的困境,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仿佛有个心魔在控制着自己的思维,把黑仔当成了自己的知心好友,后者被他深深地感染了。

他要博得他的同情和信任。

黑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一年前我就见过你,他们都说你已经是城里人了,找了个漂亮女朋友,家里又有钱,你和我们不一样。”

因为有了勃勃的野心,从前那种生活根本就不值得蓝家山留恋了。但为什么自己能给黑仔留下如此深刻的影响,他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黑仔说:“那时候我才第一次出远门,在大化县城住了一天,我就住在你们家开的旅社,第二天我们就来岩滩了。”

当黑仔背井离乡来此地谋生,在他眼里,混入城市的蓝家山是值得羡慕的榜样。而他们殊途同归,难怪让他颇有感慨,也凭空对蓝家山多了一层亲近感。

黑仔来岩滩,绝未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天赋,成为水手中的佼佼者。他明明可以“点石成金”,但他看重约定俗成的行规,从不滥用这个资源,蓝家山满脑子的念头却都是如何突破他的道德防线。

为了博取他们的信任,他不惜一切。

林小珍在桥头租下了一栋楼,和桥南那头的牵马饭店正好遥相呼应。这里距离蓝家的旅社不到一百米,中间隔着一个小菜市。

林小珍正叉着腰在现场监督施工。楼下堆着建材,看样子是要大兴土木了。她一见蓝家山,掉头就走,蓝家山就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林小珍扭着身子上了楼,她知道他跟在后面,显出很气恼的模样。她走上二楼,进了洗手间,砰地把门关上了。

蓝家山心里好笑,就站在门口。

林小珍在里面大怒:“你离我远一点不行吗?”

蓝家山说:“谁让你躲着我呢。”

林小珍只好开门走出来,她回避着他的视线,她根本没有足够的怒火来支撑她的情绪。

蓝家山笑吟吟地说:“我把石头卖掉了,你那份钱我晚点再给你。”

他的笑容把她给激怒了,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我知道了。”

蓝家山笑嘻嘻地说:“要不要我给你写个借条?”

林小珍突然抓着他的胳膊,用拳头向他的背部抡去。

她哭着怒吼道:“你冤枉我,你让我丢尽了脸。”她不知道该怎么释放这份委屈,又狠狠地拧了他一把。

蓝家山痛得叫起来,但他心里却完全踏实了,她从来没有真正地憎恨过自己。

工人们看见这一幕,顿时避嫌似的逃开了。林小珍放开蓝家山,表情又尴尬又恼怒。

林小珍板着脸,说:“开饭店,还有个目的,是挣石头的钱。我们请了有名的大厨,用最好的装修,把大老板和收藏家都吸引过来,然后,我会在包厢里装上窃听器,我会把第一手消息透露给你,我们配合,就像上次,石头的利润可比卖河鱼高多了。”

蓝家山怔住了。

林小珍低声:“我没法和黑仔合作,他不会答应的,我只能找你,我们一起来劫富济贫吧。”

蓝家山想到的是可以从里面了解更多的内幕,沉吟良久,点头答应。

3.一封匿名信

林小珍这块心病终于去除了,和黑仔也重归于好。蓝家山踌躇满志,可以好好盘算一下如何利用黑仔这个资源了。下一步,他要尽快把“飘叶石”带到柳州,让资金回笼。

成本10万,他该卖多少钱合适呢?30万,这是不是太冒险了?蓝家山思前想后,只要能把本捞回来,这笔交易就算成功了。他要重新筹划自己的下一步。

一种很难得的轻松感受,让蓝家山在经历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患得患失后,可以在阳光下微笑起来。

这10万花了他多少天的时间?如果他在单位,10年也挣不来这个数啊。这个数目至少能够证明,他进入这行,应该是个正确的决定,他也表现出了极强的适应能力。蓝家山对自己很满意,另一方面,他在这一行遇见了许多贵人。无论是张会长、廖辉波还是住持、黑仔,都带给他不少机会,也开阔了他的眼界。

他打开窗户,让阳光一股脑地流泻进来。躺在床上,心情莫名地欢愉起来。都拜那块“飘叶石”所赐啊。

但他的好心情很快就被一个邮包破坏掉了,这是徐微微寄给他的,里面居然是厚厚的一叠匿名信,信封上的收信人是柳州日报社一位叫“黄思行”的记者。

蓝家山拆开一封信。

黄大记者:

你一定要替鲍朝晖申冤,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他是被人害死的。最可怜的是,他还被人冤屈,讲他是凶手。他的父母和家人每天都生活得很痛苦,我们都希望有人能还他们儿子一个清白。

知情人9月12日

蓝家山又拆开一封,除了日期不一样,内容都差不多。连看了三四封,蓝家山的脊背上冒出一股凉气。

时间间隔为每周一封,从未间断。

是有人在恶作剧吗?邮件里还附了张报纸,刊登的正是当年轰动一时的殉情案。徐微微把这些资料一股脑地寄给自己,目的何在?难道想让他来破案?

两年前的一个黄昏,一对恋人在桥上攀肩搭背地喁喁私语。从烈日当天的正午一直到暮色降临的黄昏,当有人发现苗头不对时,他们已离开了。

凌晨,当男人抱着女人跃过桥栏时,桥下的目击者发出惊叫。

目击者报警后,救援队组织了一批渔船搜救,在黑暗的河面上搜索,韦娜的尸体从桥下被捞出。她的脸色如常,手里攥着一块散发光芒的石头。男孩鲍朝晖是一名水手,女孩的家属一口咬定他胁迫女儿跳水,自己却游泳逃生,要求通缉。两天后,他的尸体被发现。

在这两天中,岩滩镇人心惶惶,不断有人汇报说自己曾目睹了男孩的出没,是凶手还是鬼魂,是心理作用还是幻觉?很多人都说自己看到了女孩的脸像睡着了一样,但在现场的记者却有另一番描述。

“韦娜的尸体在第一时间被潜水员罩上了白布,四位潜水员中,有两位不停地呕吐。围观的人很多,大多都是认识她的,一位潜水员悄悄地把白布掀开让我看了一眼,我也吐了,晚上没睡好,一直在做噩梦。”

“韦娜的母亲哭叫着冲过来了,潜水员和公安紧紧地拽住她,不让她掀开白布。他们对围观者说女孩的衣服被水冲走了,镇上的一位干部把围观的人都疏散开了,他的神色很黯然,我后来才知道,他和女孩有亲戚关系。”

写信人是谁?白布下面是什么样的景象?徐微微在下面用笔粗粗地画了条线。

蓝家山看了两遍,都没发现更多关于岩滩玉的提示。不过记者的这段话,总是让他感觉有点意味深长。

记者为什么呕吐?潜水员和公安不让死者母亲看到死者的遗容,肯定不是他们所说的理由。他在暗示什么?镇干部是谁?徐微微是不是想让他刨根问底?可是两个人都已经不在人世,还会有什么被隐瞒的真相吗?

但不管怎么说,记者至少应该见到了这块岩滩玉,蓝家山向母亲打听此事,蓝母建议儿子问问隔壁的黄阿姨。尸体被打捞出来的时候,她也在现场,而且镇上的大事小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黄阿姨一家开了个杂货店,在蓝家山的印象中,她永远是和门口的摇椅连为一体,年复一年,老在那儿晃啊晃的。身躯也越来越胖,唯有眼神,还总是那么犀利。

很高兴蓝家山带着问题来给自己解闷。黄阿姨示意蓝家山坐在小板凳上。

她的笑容很嘲讽:“韦娜是蓝家水的同学,你妈妈以前还打过她的主意呢,想让她给自己当儿媳。”

蓝家山对这个女孩其实也有点印象,身材丰满,眼睛特别有神,据说是镇上最漂亮的女孩。可惜声音非常沙哑,和容貌的反差很大,失分不少。

蓝家山问:“当时她被捞上来的时候,你也见到了吗?”

黄阿姨摇晃着椅子,说了实话:“除了潜水员,谁都没看见她的脸。从船上抬上来,她就被人用衣服蒙住了脸,不过她的身体没有胀这么大。”她比画了个脸盆大的手势,望着蓝家山,“很多人都在胡说八道,说什么她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又不是鲤鱼精,可能吗?”

她的椅子又开始摇晃起来,让蓝家山很分神。

她问:“干吗突然要打听这个?不会是蓝家水让你打听的吧?”

对她的这种联想,蓝家山心里很不高兴,这关蓝家水什么事?

长舌妇都很能洞察别人的心思,黄阿姨说:“其实你哥哥知道的比我还多,她跳河的前一天,你哥哥和她就在我店里这儿聊了好久,我怕给你哥哥惹麻烦,就没汇报给公安。”她那意味深长的表情,好像她为蓝家水保密,给蓝家帮了多大的忙似的。

她话锋一转,责备地看了蓝家山一眼:“当初你们一家都搬到县里去了,把你哥哥一个人扔到这里是怎么回事?”

蓝家山对她的跳跃性思维很不习惯:“蓝家水和这件事会有什么关系?那家伙胆子那么小。”

她断定:“所以老天爷就要惩罚你们,让你们一家人乖乖地回岩滩。”

蓝家山真拿她没办法。他正打算结束这场谈话,黄阿姨盯着他说:“韦娜就在这个柜台上,写了一封信,让你哥哥转交。我后来问蓝家水,蓝家水还不承认呐。如果不是男死鬼也没命了,这事大家也不追究了,我还以为你哥哥心里有鬼呢。”

蓝家山说:“他是为朋友保密。”

看蓝家山不悦的神情,黄阿姨反而来了兴致,这些爱聊八卦的人都这德性。

黄阿姨深知其意地笑道:“你不就是想打听那块石头吗?你这家伙,放着有钱的城里女朋友不要,还真想靠倒卖石头发财啊,你不怕把你妈活活气死?”

蓝家山赶紧言归正传:“听说她手里握着一块石头?”

她点头:“这个倒是真的,我亲眼见到了,他们把她抬走的时候,她的手从担架上滑下来,手里是握着一块石头。”

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手还能攥着一块石头,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蓝家山神秘地说:“我听说是那块石头把她定在水下的。你想想,那个男的都冲得没影了,她为什么还沉在水下?太神了。”

黄阿姨用嘲讽的表情望着蓝家山:“你们在学校,老师是怎么教的?年纪轻轻,比我们老的还迷信呐。你别听他们传得那么玄乎,那是因为手上还缠着水草,所以石头才挂在她手里的。”

碰上一个唯物论者还蛮省事的。

黄阿姨分析:“我估计,她是被下面的石头卡住了,或是给水草缠住了。不是因为什么冤屈才阴魂不散的,我才不信这个。”椅子在她身下剧烈地摇晃。

蓝家山追问:“石头是什么颜色的?有多大?真的散发光芒?”

黄阿姨仔细回忆:“是块黄石头,其实也没看得太清楚,不少人都在打听这块石头。你别跟着他们瞎掺和,什么大放光芒,没有的事。不过就一块鹅卵石,圆圆的,很光滑,有点像玉。”

蓝家山关心的是这个:“现在石头在谁手上?”

黄阿姨知道蓝家山的心思,她卖个关子,说:“给我把水杯拿过来,年轻人。”

蓝家山赶紧去柜台给她的茶杯续了水,端给她。

她琢磨着蓝家山,叹口气:“我要是有个儿子多好,哪怕他去坐牢啊,当水手,我也乐意啊。”

这是她平时一大憾事,因为膝下无儿,所以不敢轻易和别人吵架,因为有话柄落在别人手上。她哀怨地望了蓝家山一眼,苦笑:“听说她舅舅把石头卖了个大价钱,但他不承认啊,真造孽,她妈妈和弟弟还翻脸了。妈妈很可怜,女儿出事后,脑子就乱了,很不清醒,最近好像才好了一点。”

蓝家山低声问:“卖给谁了?”

黄阿姨也放低声音:“谁知道,肯定是大老板花大价钱买走了。

蓝家山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你怎么知道?”

她觉得蓝家山这个问题有点弱智,说:“她舅舅给她妈妈盖了新房子,他们从哪来的钱?”

卖给别人还可以再买回来,蓝家山心里想。

她有可怕的洞察力,把生命耗费在小镇太可惜了。

黄阿姨断定:“你买不回来的,因为她舅舅拿了一部分钱,不肯吐出来,已经离开岩滩了。”

蓝家山问:“这事知道的人多吗?”

她答:“多啊,两姐弟为这事吵架,整个岩滩都当成故事来传。很多老板都找过她舅舅,都问不出来。”

李泰龙不可能没听过这个故事,他为什么还要打这块石头的主意?他又凭什么相信蓝家山会替他找到这块石头?

黄阿姨深思熟虑地说:“你来找这块石头再合适不过了,因为你哥哥蓝家水和她舅舅关系很好。”她绕来绕去,总要把蓝家水牵扯进来,让蓝家山不太舒服。

然后,她开始打听蓝家水的事,因为镇上的人都从蓝家山父母那里得不到什么信息,他们对大儿子的事缄口不言。

她从蓝家山的搪塞中找到了破绽。

她突然惊诧而严厉地盯着蓝家山,道:“从出事到现在,你还没有见过蓝家水?”蓝家山一下窘住了。

她对蓝家山很不满意,故意说:“你哥哥和韦娜的舅舅的交情很好,他可以帮你找到这块石头的下落。”

蓝家山摇头:“蓝家水有那么大的能力吗?”

黄阿姨故作聪明地说:“他都能让你这个不是一母同胞的弟弟当水手替他还债,你说蓝家水的能力大不大?”

4.行业秘籍

把“飘叶石”带到柳州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需要遮人耳目。蓝家山不确定自己能否把它顺利出手,听高经理的口气,似乎这笔交易很简单。报价30万,他也没有异议。高经理只是嘱咐他要订做一个上档次的木座。

这钱真的这么容易赚吗?这块石头就像他的菩提树,给他领悟,给他指引方向。他还有点舍不得卖掉它呢。有了这种心理支撑,他尽量让自己变得坦然。不过当石头被帆布包裹着被叉车放进车厢时,他很清楚,它就是一个商品。而他就是一个商人。

小培得知蓝家山就是“天价磨刀石”的幕后推手,也没有表示太大的诧异。只是纳闷他从哪弄来的钱,毕竟他已经习惯蓝家山这么出人意料地折腾了。

小培这么说:“瞎猫总能撞上死耗子。”

不得不佩服他的运气,但这一次,想凭着一篇报道就要翻三番,他吃不准,就干脆闭上嘴,不发表意见。

“你怎么又和徐微微搞到一块去了。”在小培眼里,这才是最吊诡的一环。

蓝家山试图向他解释他俩之间的微妙关系:“我们两家为了这事都受到很大冲击,我们都得找点事来做,弥补一下。”

小培担心:“小心她喜欢上你。”

这个担心也未免太可笑了,蓝家山哑然失笑,但小培的表情很严肃,不是开玩笑的口吻。

蓝家山强调:“我有喜欢的人了,女人喜欢男人,不会是像徐微微和我的关系。”

小培不以为然地反问:“你又认识几个女人?每个女人都不一样。”

蓝家山把近期和徐微微的交往细节在脑海中盘点一番,确认她和自己是两个独立的绝缘体。

小培替蓝家山联系了柳州一家仓库,离奇石市场不远,也方便配座量尺寸,出不了手也方便带大老板来看货。对于这块石头,小培可没蓝家山这么乐观,连石款带木座加工费砸进去,可不是一笔小钱啊,因为买了看走眼的石头而导致资金短缺,大伤元气的例子他看得多了。

蓝家山和小培约好,赶柳州“墟日”时顺便把石头带到柳州。

他们租了一个卡车,“飘叶石”被帆布遮盖着,混在“赶墟”的石头中间,行驶在和红水河平行的公路上。

“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蓝家山想到希腊哲学家的这句话。河里的水是不断流动的,你这次踏进河,水流走了,你下次踏进河时,流来的是新水。河水川流不息,而生命的生长、旺盛和衰亡却无法逆转。

蓝家山的内心忽然有种不切合年纪的沧桑感,在最美好的年华里,他注定要在这河边的小镇上与石头为伴,他冒着生命危险,为自己的目标打拼,心爱的人却不在身边,他将一个人寂寞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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