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故园深处。想起一对断肠人的信;在那高三的的天空;我选定了寂寞,不时地默读母亲,我大声说我是你们一生的债。
默读母亲
杨平/河南大学
一
我与母亲走过的岁月就是一本书,舐犊之情是这本书的情感脉络与线索。书中的主人公是我,我就如天上的太阳,母亲似那绕太阳旋转的地球,似乎我在给母亲的生活倾洒阳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这么想的,那正是我从生我养我的一个偏远小山村跨进一所名牌大学的日子。当我听到人们说:“你家的老坟埋正了!”我心中便升腾起一股莫大的荣耀感。可母亲从未在别人面前炫耀过自己的儿子,尤其当弟弟也考入大学后,面对别人对母亲的祝贺,母亲除了道一声真诚的感谢外,她仅是笑笑而已。
二
我虽长在农村,可是因为我在读书,父母绝不叫我去干农活,当然无法体会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我把父母供我读书看作是理所应当的事,丝毫也没去体会那一张张从母亲手中传递过来的钱币的份量,直到有一天,我猛然意识到这简直是一种难以饶恕的罪过:我已高出母亲半头,而母亲却瘦得仅剩下一副骨架了!
母亲俯首为牛,终日耕耘在几亩包产地里,向大地索求回报,然后再将这回报的东西喂养儿子,我与大地同时在汲取母亲的精力和血汗。有一个春节,我去姑姑家串门,姑姑对我说:“你不晓得你妈妈好累哟!”我听过之后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孽子。
母亲在一次汇款后给我的信中说:“我卖完茧后,在回家的路上收到四姐捎来的信,拆开之后,知你急需400元钱,这季蚕茧正好卖了400多元钱,于是我就没回家,又回到邮局给你寄来,还望你仔细花。”一次,母亲笑着对我说:“说实话,我真害怕收到你的信,一收到你的信,准是要钱的!”
三
曾读到一个“母子石”的传说:一个母亲在大山脚下呼叫着。朝朝暮暮,忍受着难产的痛苦……最后,同归于尽,一个化为石头的婴儿,一个变成像母亲模样的石头……躺在路旁,让后代永远记住。
这个悲哀的故事让我懂得儿子与母亲都必须忍受分裂的痛苦。
母亲晚婚,三十岁得子,这孩子即是我只曾见过照片的哥哥,不到一岁就夭折了。听外婆讲,我母亲伤心欲绝,那是她一生中最黯淡的日子。有许多次,母亲站在相框前,呆呆地凝视那木椅中可爱的胖乎乎的已去的孩儿。母亲虽然不像祥林嫂那样口口声声念叨阿毛的事,可母亲是把悲伤埋藏在心底,一个人去咀嚼无法言说的疼痛。
母亲丧子的悲伤转化为愈强烈的母爱,毫无疑问,我是母亲的宝贝,听外婆讲,干活时,母亲总是背着我。有一天晚上,不知为何,我大哭不止,母亲为哄我入睡,背着我在屋檐下来来回回走了一夜,我哭了一夜,母亲的泪也流了一夜。
七岁那年,我得了一种病“胡豆黄”。心急火燎的父母将我背到公路上,母亲豁出去了,站在公路中间拦车。一辆鸣着笛的货车飞驰而来,母亲挥着手,没挪动一下步子,司机吓得差点刹不住车。车在母亲面前戛然而止,司机正准备斥骂母亲,母亲赶紧跑上去哀求司机,并用手指着背篓中的我,诉说着我的病情。就这样,我第一次去了县城,留下的记忆仅是雪白的墙壁,殷红的血和扎针的疼痛,这种病需输血。医生建议可以买血,可父母担心那些血不纯,就说输自己的血。我不知道母亲究竟输了多少血给我——输血之后的很久一段时间里,母亲感到头晕,无法下地干活。
出院后不久,父母听别人说,吃了种在地里的胡豆种可以断“胡豆黄”的根,于是母亲专门在地里刨了一大碗,煮得烂熟,我吃下去后,病又犯了。母亲的血又一次流淌在我的血管里。我病好了,这下母亲的身体却垮了,打谷时节,竟昏倒在水田里。
我一直以为,母亲给我了三条命,我的生命是以牺牲母亲的健康为代价的。我觉得读好书似乎是报答母亲的惟一方式。我努力读书便是对母亲最大宽慰。母亲希望我能走出那闭塞的乡村,她的愿望在我身上生长着,我的努力终有所获,远走高飞。然而母亲除了终日的劳累与学生的经济负担之外,又多了那无边无际的牵挂。
四这种牵挂在母亲的信中一览无余。“来信已到,知道你现在正紧张地复习,全家愿你打个大胜仗,家里给你寄来现金20元,希你安排使用,另外,你回家时把你那件对襟毛线衣和那件淡红色毛衣带回来重织一下,或另换一件。”
在另一封信中,母亲写道:“现在家里农忙已过,变成了农闲,现在天气很冷,关于你每周一次的家教,我的意见是你辞掉它,因为天气太冷,又加上路途太远,我怕你身体支持不住,又怕在路上出问题什么的,千万不要考虑钱的问题,如果没有好身体,再多钱也不能去找,也找不着,就按妈妈的意见去办吧!”
母亲的信简短,可朴实得像故乡盆地的紫色土。今天,当我从东北大平原辗转到中原继续求学,我默读母亲的一大摞信件,就像在默读母亲,字字言为心声,句句敲打心房。我含泪的眼里隐隐约约有母亲的泪与笑,欢乐与悲伤……
我是你们一生的债
冯敬华/北京理工大学
我终于出生了。同时,我的命运也就在那一刻确定了。“是一个男孩”,也不知是谁传出,父亲悬着的心放下去了。母亲也无比激动和自豪,忘记那锥心的疼痛。
由于我身处农村,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严重,而且又是母亲第一胎,全家上下一片喜庆的景象,都笑着、乐着,忘乎所以。但他们却不知道儿子将是他们一生的债。
喜出望外之余,全家拿出那本不知那个朝代的算命书,看着那些似懂非懂的句子,他们好不容易才明白,我本是他们不应该得到的儿子,他们将为这个儿子操碎心,用尽心机,而不一定有好结果。于是喜庆的日子中夹杂了一些忧愁。
阴影开始笼罩着这个家。面对着本不该有的我,父母开始算计着未来的生活,然而等待他们的是一场恶运接着一场恶运。
有我的日子还得过,满月后,母亲开始参加离家好几里外的长湖水利建设。做完繁重的体力劳动外,还要来回往返四次给我喂奶。初为人母的母亲却不觉得辛苦,反认为是母亲的骄傲。每当看着我贪婪的吮着奶时,一种幸福暖流便涌上她的心头,冲走了一身的疲倦。此后的日子虽然过的清苦,但也很平静。
两岁的我聪明伶俐,人见人爱,父母亲也越来越喜欢。再随着妹妹的降临,喜庆的气氛似乎冲走了那团雾,也许是妹妹给我们家带来了好运,我家承包了几亩良田和一个小湖田,接着,父亲当选为村副支书,家庭的生活环境逐渐有所改善,好日子即将来临,生活有了盼头。家里增添了许多笑声。
转眼好几年过去了。我也上了学。学习成绩虽不怎么好却也还过得去,那阴影似乎被遗忘,父母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但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破旧的土房不能满足生活的需要,解决住房问题成了我家的又一难题。于是父亲决定用攒下的钱盖了幢小楼房。它日后成为我们家惟一的奢侈品。
这样,本来富裕的家庭开始负债了。而祸不单行,新的危机又出现了,因受人妒嫉,父亲的职位被别人挤掉,家里承包的小湖田被一帮无理的村民强行瓜分,其理由是湖田不附加水利建设,好事应人人有份,而他们再也不说湖田会被洪水淹没之类的话了。
一切发生得那么快,使我们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就这样我们家的收入无端地减少了二分之一,而那年我刚考上初中。为了支持这个家,为了偿还债务,为了供养我们兄妹俩读书,父母亲不得不起早贪黑,舂夏秋冬的忙个没完,开始了那条不堪回首的路。
初春刚至,桃花始开,母亲就开始到湖边摸田螺,每天起早贪黑。其实这种事并不像我写的那样简单,只有被针刺过的人才知道疼痛,只有亲身经历和亲眼见过的人才知道真正的滋味,且不必说初春的湖水是多么寒冷刺骨;且不必说双手在湖底被荆刺和贝壳刺伤的疼痛;也不必说双脚在水中被蚂蝗等水虫叮咬;就单单让你在水中泡上一天你也受不了。母亲弯着腰,双手在水中摸着,像个大蜗牛,在水中缓缓向前,与其说摸,倒不如说在水中爬形象。当母亲站起来时,贫血的母亲两眼冒金光,摇摇欲坠。我们一春的肥料钱和我的生活费就是母亲这样一点点摸来的。现在我每当在街市上看到田螺就想起母亲的身影,眼睛不禁湿湿的。
月到了,母亲和别的母亲一样开始播种插秧,由于我家田多人少,难免比别人辛苦些。即使在最炎热的夏天还要收早稻,种晚秧,有谁能忍受在三十多度的高温且烈日炎炎的夏天在田间耕作,不用说劳动,就让你在烈日下站几个小时你也会晕倒。
最忙最累的是秋季,也是父母笑容最多和最唠叨的季节。丰收的喜悦自然流露在脸上,却又往往因亩产比别家少几斤而喋喋不休。总是后悔当初应该如何如何,以后又要如何如何的注意。丰收的喜悦把疲劳的感觉吹得一去无踪,这也只有真正的付出过而得到良好回报的人才能体会的到。
冬天到来,母亲开始为我们做过冬的棉鞋和开春的布鞋,每天做到十二点。南方的冬天虽不及北方冷,可房里没暖气也难熬。看着母亲那双被冻的像皮球的手,我欲言又止,我知道母亲那是为了什么。
当然,父亲也是不会闲着的,夫妻俩总是相依为命,夫唱妻随或妻唱夫随。
父亲在冬天的闲时多点,就担负着每天给我送菜的任务,为了节约开支,父亲每天6:30钟准时把菜送到学校,就这样一冬过了一冬,一年过了一年。回家后,就开始了自己的“工作”。拿着小铁锹去干涸的泥沟中挖泥鳅、鳝鱼。冰冷的泥在手上刺骨地疼,而往往为了一条鳝鱼在泥中寻找半个多小时,可从早到晚一天最多只能挖一斤左右。我家每年的年货就是从这泥中挖出。当人们在说沙里淘金泥里刨钱时,可谁又能体会其中的辛酸呢?
好容易熬过了三年,债也还清了,本以为这第四年有个好年景,可人算不如天算,一场洪水使我的希望付之东流,又是一个人不敷出的年头,就在这一年我上了高中,妹妹上了初三,昂贵的学费压得父母抬不起头,日子更加艰苦。父母不让我们从学校回家过星期天是为了节约车费,我深知这种有家不能归的感受。父母亲更是节约,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天,天上飘着点点雪花,然而就为了那拾圆钱的路费父亲骑车百里送寒衣。同学们都被我父亲的行为所感动,敢问世上能有几个这样的父亲。
终于到了高考,而成绩却让我无颜面对父母,他们原谅了我,为了让我上大学,父母开始另一种“长征”,父亲撇下手中的农活,四处打听消息,不惜用自己的血汗钱请客送礼,四处走“漏子”,终于有了消息,一下子来了两份自费通知单,一个是武汉,一个是北京,然而两地的选择却又是一个痛苦的决策,我根据家庭条件选择了武汉,而父亲在派出所转关系时选择了北京。我当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本是高兴的事却流下了男儿泪,我知道这是怎样的牺牲,这种选择意味着什么?父母每年要多负担4000元的学费,这对农村家庭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只有真正生活在农村,真正体验过农村生活的人才会了解。
父母对我不断地付出,那样无私,在那最艰难的日子里,父母本可以让我辍学,或者不供我上大学,但他们却没有,他们愿意背负一切,没有怨言,也不求索取,而无能为力的我至今无法偿还那份本应由我背负却依然在父母肩上的债。不,与其说我背负着父母的债,倒不如说父母背负着我的债。
父母啊!我真是你们一辈子的债吗?
回忆故园
姜慧敏/北京师范大学
故乡一别已经八个年头了,中间曾回去过几次,见到的却全然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记忆中的故乡山明水丽,是一个秀秀气气而又朴朴素素的北方小山村。一条将村子分为南北两半的公路与一条森林铁路紧紧依偎着。路的两旁屋舍俨然,杨柳成行,零星的几家小店点缀在宁静的小巷里。
晨雾尚未散尽时,就听见叫卖豆腐的吆喝声。卖豆腐的大婶姓杨,人干脆利落,穿得也干脆利落,一头齐耳短发往耳后一掖,一丝儿乱的都没有。她的豆腐可是又白又嫩,好吃极了。她的吆喝声与众不同,“腐”后面长长的尾音儿会突然拐个直角弯儿,拔高几度后戛然而止。酽酽的味道就像小吃店里的豆浆。
小吃店里不仅有豆浆,还有油条、麻花、豆腐脑儿……我最爱吃的是凉粉儿。凉粉儿是用淀粉做的,装在桶里或锅里透明软软的一大块,挺像现在到处卖的果冻。夏天的凉粉儿浸在冰凉的井水里,吃的时候挖出一块,放在案板上切碎了盛进碟子里,加上醋,酱油,香油,洒上香菜,蒜末,拌匀后,用勺子舀着吃。筷子是不行的,凉粉儿太滑。吃到嘴里,一不留心,它就直接滑进了嗓子眼儿。
夏天除了吃凉粉儿,还可以去河边消消暑气。村边有一段不太深的河水,卵石底儿,水流又清又缓。河边常有一些女人在那儿洗衣服。孩子们都在河里:抓鱼、摸河螺、打水漂儿、打水仗……没有比他们更开心的了。衣服一会儿就湿透了,岸边洗衣服的娘或姐就装作生气地叫了他们过去,将他们衣服上的水拧干后,把他们连同洗好的衣服一起“晾”到河边小山上的矮树丛里。
小山实在是太小了,一个大人花十几分钟可以绕它一圈,或攀上山顶再下来。对孩子们来说,这山小得恰到好处。被“晾”到山上的孩子们不等衣服干就在山顶的小树林里四处散开捉迷藏去了。在和暖的山风中奔走嬉闹一阵之后,衣服倒是干了,可上面却又添了草汁,泥印儿。上来收衣服的娘或姐见了,少不得骂一顿,拧着一只耳朵下了山,将这些顽皮的孩子们剥光衣服按在河里涮干净后,给他们换上刚收回来的衣裳,又接着洗才剥下来的那一身。
年纪稍大的孩子不会这么疯了,因为他们上了学,学校和老师的威力大着呢。
中学和小学位于村子的东西两侧,都靠着公路,也都上了岁数,显出几分沧桑。
小学旁边的风景好,南面是山,西边是一望无际的耕地,东边还有段河。就为了这条河,老师们不知多操了多少心。
中学的设施好,有栋两层的楼(小学没有楼),还比小学多了四个篮球架。中学的围墙是砖的,比小学的木栅栏结实得多。不过中学的校址原来是块坟地——似乎很多学校的校址原来都是坟地——因此有了很多闹鬼的传闻。
我们住的那条街有七八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儿,特别喜欢聚在一起讲这些闹鬼的传闻。有一个女孩,她的父亲是中学老师。讲起闹鬼的故事绘声绘色的,一个叫晓红的女孩总会被吓得哭起来,我们便笑她胆小,其实自己也早已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