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那个人究竟犯了什么罪,这可不是你应该问的。他们那里已经作出判决,这跟我们没关系。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替他们去执行罢了。这是一个成文的规则,他们也会帮我们行事的。说起这个,下星期默顿分会就有两个弟兄到我们这里来。”
“那两个人是谁呢?”一个人问道。
“你最好别打听那么多,如果你什么也不知道的话,就不会惹上什么麻烦。不过那两个人看起来倒像是干脆利落的人。”
“还有一件事!”特德·鲍德温吼道,“我想有些事应该了结一下了。上个礼拜的时候,那个该死的工头布莱克解雇了我们三个弟兄。我想他是应该受到点教训了。”
“要怎么教训他才好呢?”麦克默多低声向旁边的人问道。
“当然是给他一颗大号的子弹啦!”那人忽然大笑起来,并高声吼道,“你觉得我这个办法怎么样,兄弟?”
麦克默多内心泛起了波澜,但他现在已经是这个邪恶的社团中的一分子了,他灵魂中的恶似乎正在被一点点唤醒。
“这可真不错!”麦克默多说道,“只有这样干我才觉得不是在浪费生命!”
周围的人听见麦克默多这样说,纷纷表示赞许。
“你们在说什么呢?”坐在桌子另一端的身主低声问道。
“先生,我们新来的弟兄觉得我们的办法很不赖。”
麦克默多马上站起来说道:“我是想说,尊敬的身主,如果有用人的地方,我一定会为本会赴汤蹈火。说实在的,我现在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喝彩声随之响起,此刻麦克默多正如一轮从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但对那些资历比较老的会员来说,这个举动似乎有点快。
“我建议,”一个留着灰白胡须的老人发了话,他坐在身主的一侧,长得很像一只秃鹫,这就是会里的书记哈拉威,他说道,“麦克默多兄弟,请不要着急,耐心地等待吧,分会一定会给你大展手脚的机会的。”
“当然,我也是这样想的。”麦克默多说。
“我想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会用到你的,兄弟,”身主说,“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你是很愿意出力的人,我们也坚信你在这里会干得很出色。今天晚上就有一件小事,你或许可以帮上忙,当然,前提是你愿意的话。”
“我更想等待含金量更高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吧,今天晚上你是可以去看看的,这也许可以加速你了解我们这个团队的步伐。现在,”他看了看议事日程,继续说道,“还有一两件事我们要说一下。第一,我想知道我们银行的结算情况,现在差不多应该给吉姆·卡纳威的寡妇发一些抚恤金了,他是因公殉职的,照顾好她的妻子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吉姆·卡纳威是在上个月去暗杀马利克里克的切斯特·威尔科克斯时丧命的。”麦克默多旁边的人告诉他说。
“我们现在的存款还算不错,”司库一边看着银行存款本,一边继续报告说,“最近,有些商行还比较大方,马克斯·林德公司交给我们的五百元还没有动。沃尔克兄弟也送来一百元,但我把那钱给退掉了,因为我想要他们出五百元。如果周三之前他们还不送来的话,我想他们公司的卷扬机传动装置就会发生一些故障。没办法,他们就是那样固执的人,去年我们毁掉了他们的轧碎机之后,他们才变得开明一些。哦,差点忘了,西部煤业公司也交来了年度捐献,现在我们手里的钱足够应付所有的债务。”
“那个阿尔奇·斯温登怎么样?”一个弟兄问道。
“那个老不死的已经变卖了自己的产业并离开这里了,他还给我们留下了一封信,上面写着,他宁可在纽约做一个自由的清道夫,也不想在这里做一个被勒索的矿主!我们是在他逃走之后才接到的这张便条,我想他大概再也不敢在这个山谷里出现了。”
桌子的另一端忽然站起来一个人,他年纪不小了,面容慈祥,长着一双浓重的眉毛。“司库先生,”他问道,“我想知道,这个被我们赶跑了的人的矿产,是被谁给买下了?”
“是被矿业总公司买下了。”
“那么,你还记得去年的托德曼和李氏的矿山又是被谁买下的呢?”
“也是矿业总公司。”
“范德尔铁矿、舒曼铁矿、曼森铁矿以及阿特任德铁矿,这几个铁矿好像最近都出让了,它们都是被谁买去的呢?”
“你刚才提到的这些铁矿都被西吉尔默顿矿业总公司买走了。”
“我有点搞不懂,莫里斯兄弟”麦金蒂说道,“他们又不能把矿业从这个地方带走,那么,谁买走它们跟我们又能扯上什么关系呢?”
“尊敬的身主,请容我直言,我认为这跟我们的确有着不小的关系。你仔细想想看,在过去的十多年里面,我们这里其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们已经逐渐地把所有的小业主全都赶走了,把这些人都赶走之后的结果就是这里的大型公司越来越多。这些公司在费城或者纽约都有着他们自己的董事会,他们并不理会我们的恫吓和勒索。虽然我们能赶走他们在本地的工头,但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被派来这里取代他们,而我们的形势就会越来越糟糕。现在回头想想,其实那些小业主对我们是构不成什么危害的,因为他们手中无钱又无势。所以,我们只要不是特别过分地压榨他们,他们就能一直这样生存下去。大公司就不同了,如果他们发现我们妨碍了他们的利益的话,我想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把我们摧毁掉,那样就不妙了。”
听完这一段话之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之前他们一味地压榨那些小业主,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有什么报应。现在他们听完了莫里斯的想法,都觉得有点灰心丧气。
“所以,我奉劝诸位,”莫里斯继续说道,“以后对那些小的资本家请不要那么做了。如果有一天他们全都离开了这里,那我们也就该散伙了。”
很显然,在这种场合里,实话是不太受欢迎的。莫里斯说完这席话,有人就在下面高声反驳了起来。麦金蒂皱着眉头站起身来。
“亲爱的莫里斯兄弟,”麦金蒂说道,“你总是四处报丧。我想,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在美国就没有能挡得住我们的力量。可别忘了,我们经常会在法庭上跟人较劲,如果那些大公司发现了这一点的话,他们会逐渐觉察出来,乖乖付款会比跟我们斗争容易得多。现在,弟兄们,”麦金蒂把他的平顶绒帽摘了下来,“今天晚上的会议就告一段落吧,还有一件小事需要重申一下:现在是你们举杯痛饮、尽情享乐的时候了。”
我们必须承认,人类的本性有时候的确是相当奇怪的。这是一些把杀人当成家常便饭的人,他们杀人如麻,心冷如冰,但是,每当他们听到那些温暖、煽情的音乐的时候,也会异常感动。麦克默多有一副优美的男高音歌喉,如果说他之前还没能打动会中的所有兄弟的话,那么在他唱“在亚兰河两岸”和“玛丽,我坐在篱垣上”的时候,却使他们深陷在其中,再也抑制不住对这个年轻人产生好感了。
就在这天晚上,这名新会员迅速地脱颖而出,使自己成为弟兄中最受欢迎的一个。然而,如果想要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自由人会会员,除了这些小把戏之外,还需要有一些特殊的气质,而这个晚上还没完全过去的时候,麦克默多就已经被人说成是气质的典范了。酒过三巡之后,人们已经有点醉了,这时候,身主又站起来对大家讲话。
“弟兄们,”麦金蒂说道,“你们知道吗,在这个镇子上,有一个人应当铲除,他是一定要受到惩罚的。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么?没错,就是《先驱报》的詹姆士·斯坦格!你们看见没有,他最近在报上又对我们破口大骂了!”
顿时,屋子里爆发出了一阵赞同的掌声。麦金蒂从背心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报纸,展开读道:
“煤铁矿区的恐怖统治
自从那次众所周知的暗杀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十二载。但从那天开始,这里的暴行似乎从未中断过。到今天为止,黑恶势力已经登峰造极,自我国从欧洲专制政体下逃亡的那日开始,大概还没有过如此糟糕的地方。这些地方的黑恶势力目无法纪,恐怖暴虐,实在令人发指。如果这样的组织不被毁掉的话,我们怎么才能正常生活……”
“好了!这种废话我念够了!”麦金蒂把报纸摔在了桌上,厉声喊道,“这就是记者斯坦格对我们的报道。现在我想问你们的是,我们究竟应如何处理他?”
“把他杀了!”十几个壮汉的声音杀气腾腾地齐声吼道。
“我不赞成这个做法,”那个长着一双浓眉、脸刮得干干净净的莫里斯说道,“弟兄们,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在这个山谷中实施的一些手段算得上是凶残,他们出于自卫肯定要联合起来消灭我们。詹姆士·斯坦格年纪不小了,他在镇上和区里都很受敬重,名声也很大。如果我们把他杀了的话,就一定会震惊全国,最后倒霉的肯定是我们自己。”
“我们凭什么会倒霉?懦夫先生,”麦金蒂冷笑着说道,“他们会用警察来消灭我们?开玩笑,这里的一半警察是受我们雇用的,另一半则害怕我们。或者他们想用法庭和法官来对付我们?这些我们也不是没见识过,结果又怎样了呢?”
“这个案子也许会由法官林奇来负责。”莫里斯兄弟说道。
“只要我伸出手指,”麦金蒂说道,“我就能派人去城里把他们彻底清除掉。”然后,麦金蒂突然提高了声音说:“喂,莫里斯兄弟,我注意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自己不够忠心,却还总想着让别人也跟你一样。亲爱的莫里斯兄弟,当你自己的名字也列入我们的议事日程里时……”
一听到这句,莫里斯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险些瘫倒在地上,他颤巍巍地举酒杯,勉强地喝了一口,回答说:
“尊敬的身主,如果我刚才说的话冒犯了你们,我会向你和会中的其他弟兄道歉的。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绝对忠诚的会友,刚才我也是害怕给会里招来不幸,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来。可是,尊敬的身主,我相信你的判断,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如此冒犯了。”
身主听莫里斯说得这样谦卑,脸上的怒气也消失了。
“好吧,莫里斯兄弟。你知道的,我也并不想真的教训你。但是,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一天,我们分会在言行上就一定要统一。现在,弟兄们,”他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继续说道,“我还是需要再说明一下,如果斯坦格得到他应受的惩罚,恐怕我们就会招来更多的麻烦。不过我觉得在适当的时候应该给他一次严厉的警告。鲍德温兄弟,这件事由你来安排怎么样?”
“没问题!”这个年轻人热情地回应着。
“你想要带多少人去?”
“五六个就应该差不多了,用两个人守门。曼塞尔,你去;高尔,还有你;斯坎伦,还有你;还有威拉比两兄弟。”
“这位新来的弟兄也跟你们一起去,你说怎么样?”麦金蒂问道。
特德·鲍德温看着麦克默多,眼中露出不屑的神色。
“好吧,如果他愿意的话,也可以一起去。”鲍德温回答得相当不情愿。
这七个人醉醺醺地离了席。这时,酒吧间的人数依然不少,很多弟兄还留在那里痛饮。而那些奉命执行任务的人却已经走在了大街上,他们两三个一伙,沿人行道缓缓前进,以免引起他人的注意。这个夜晚天气很冷,天空中星光灿烂,一轮弯月高悬在冷空上。他们在一座高楼前停了脚步,那里的玻璃窗户上印着几个金色的大字“维尔米萨先驱报社”,里面传来印刷机工作的声音。
“你留在这里吧,”鲍德温对麦克默多说道,“你可以站在这楼的下面,守住大门,这样我们的退路就会比较畅通。阿瑟·威拉比会和你在一起。其余的人跟着我来,弟兄们,用不着害怕,想想我们那庞大的势力吧。”
此时,已将近午夜,街上除了一两个醉汉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行人。这一伙人穿过了大街,一把推开了报社的大门,鲍德温一行人迅速冲了进去。麦克默多和另一个人则留在楼下,不一会儿,楼上的房间就传来了呼救声,紧接着是椅子翻倒声、脚步践踏声。忽然,一个头发花白的人跑到楼梯上来,可是还没迈出几步就被抓住了,他的眼镜掉落在麦克默多的脚旁。只听“砰”地响了一下,接着是一阵呻吟声,这人面朝下倒在那里,好几根棍子一起向他身上打去。他翻滚抽搐着,别人都停手了,可是鲍德温却依然挥舞着手中的棍子乱打。这时,麦克默多跑了上来,并把他推到一旁。
“你会要了他的命的,”麦克默多说道,“快住手!”
鲍德温很惊讶地看着麦克默多。
“真该死!”鲍德温喊道,“你算老几!凭什么干涉我?靠后站!”说着,他再次举起了棍子,可是麦克默多却从裤子后兜中摸出了一把手枪。
“你自己靠后站!”麦克默多喊道,“你要是敢动我一下,我就马上开枪。别忘了,身主可是说过,千万不能杀死他。”
“他说得对。”其中有一个人说道。
“楼上的弟兄,你们最好快点吧!”楼下的那个人喊道,“现在很多家窗户里都亮了灯,超不过五分钟,全镇的人就都要来追捕你们了。”
街上果然有人在大声喊叫,一些排版印刷的工人聚集到楼下大厅里,正准备采取行动。那些罪犯一见此景,便丢下了那个还在翻滚着的身体,飞速地沿街而逃了。等到了工会大厅之后,他们中的一些人混到麦金蒂酒馆的人群中,并低声向首领报告,事情已经完全得手了。另一些人,包括麦克默多,就直接从偏僻的小路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