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提到过,尽管房顶与地板是铁的,但墙壁却是用木头做的。我发现两块墙板之间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灯光。随着一小块嵌板被我向后推去,亮光也越发明显,那一瞬间,我几乎不敢相信这里还有能让我逃出生天的道路。我立刻从那儿跳了出去,如同丢了魂儿一样躺在那里。嵌板在我身后再次关闭,但屋里那盏灯的碎裂声以及随后两块铁板的撞击声告诉我刚才差一点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我在惊吓中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有人在疯狂地拉扯我,这才醒过来。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狭窄走廊的地面上,之前那位女士右手拿着蜡烛,左手正在拼命拉扯我。当初我是多么地愚蠢啊,没有接受她的警告。
“‘快!你赶紧走!’她气喘吁吁地喊着,‘他们马上就来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您没死在那里。哎呀,别浪费时间了,快逃!’
“这次我当然不会再不听从劝告。我蹒跚地爬了起来,跟随她沿走廊飞奔起来,紧接着跑下盘旋式的楼梯。楼梯下是一条宽阔的过道。正当我们跑到过道时,我们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与两个人的叫喊声。一个人出现在我们刚才待的那一层,另一个在其下一层,两个人彼此呼应着。我的向导停住脚步,如同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向四周张望着。随后她推开一扇通向某间卧室的门,月光从窗户照进了屋里。
“‘这是您唯一的生还机会了,’她说,‘这虽然离地面很高,但您也许可以跳下去。’
“就在此时,过道的尽头处有灯光照耀过来。我看到了莱桑德·斯塔克上校迅速赶来的身影,他一手提着灯笼,另一手拿着一把犹如屠夫用的尖刀一类的凶器。我拼命跑过卧室,猛地推开窗户向下望去。月色下的花园看上去那样恬静与芬芳,那样生机盎然,它距离地面只有不到三十英尺。我爬到窗台上,但我害怕救命恩人会受到那恶棍的加害,因此我踌躇着,没有立即跳下。假如她遭到报复,我决心不顾一切地去救她。我刚下定决心,上校就已经来到门前,想推开她冲过来,但她张开双臂抱住他,使劲将他往后推。
“‘弗里茨!弗里茨!’她用英语喊着,‘记得上次那件事后你答应过我的事吗?你说过那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他不会泄密的!哎呀,他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
“‘你疯啦,伊利斯!’他大声咆哮着,努力从其双臂当中挣脱出来。‘你这样会害死我们的。他知道得太多了,赶紧让我过去!’他把她摔倒在地,跑向窗口,挥舞着那沉重的凶器向我砍来。此时我的身体已经离开了窗口,但当他砍来时,我的两手还在抓着窗台。我感觉到一阵剧痛,不由自主松开手,掉到了下面的花园里。
“我只是感到了一下震动,并没摔伤,我赶忙站起身来,拼命冲进矮树丛里,我清楚现在离脱离危险还早着呢。但是正当我向前奔跑时,突然感到一阵致命的晕眩与恶心。我看了一眼那只因为疼痛而抽搐不止的手,此时才发现那只手的大拇指被砍断了,血正从伤口喷涌而出。我尽力用手帕包裹住伤口,此时又感到了耳鸣,接下来我就昏了过去,摔倒在蔷薇花丛中。
“不知昏迷了多久,不过时间应该不短,因为当我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我的衣服完全被露水打湿,袖子已经被伤口流出的血浸透了。伤口引发的剧烈疼痛让我立即想起了昨晚的遭遇。当我想起自己依然处于极度的危险中时,立即跳起来。但让我非常惊诧的是,放眼望去,看不到房子,也没找到花园。原来我现在躺在紧挨公路的树篱中,前面不远处有一幢建筑物。当我走近时发现那就是我昨晚下车的那个车站。如果手上没有那个可怕的伤口,我也许真的会相信昨晚的事不过是个噩梦。
“我浑浑噩噩地走进车站,打听早班火车的发车时间,得知一小时之内会有一班开往雷丁的火车。我发现值班的依然是昨晚的那位搬运工。我询问他是否知道莱桑德·斯塔克上校这个人,不过他看起来一无所知;我问他是否注意到昨晚将我接走的那辆马车,他说没有;问他附近的警察局在哪,他说离这儿大约有三英里。
“像我这种状态,身上有伤而又疲惫不堪,三英里对我来说实在太远了。我决定回城后再报警。到城里时才六点刚过,所以我首先准备找医生包扎伤口。难得这位好心的医生护送我到这里,我将这案子托付给您,我将完全遵照您的意见去办。”
听完这段极不寻常的遭遇后,我们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歇洛克·福尔摩斯从架子上取出一本专门用来剪贴报纸的厚重大本子。
“这里有一则对你们也许会有帮助的启事,”他说,“大约一年前,几乎全部报纸都刊登过这则启事。内容是这样的:寻人。杰里迈亚·海林先生,二十六岁,职业为水利工程师,于本月九日晚十点离开寓所之后至今下落不明。身穿……’等等。哈!我想,说明这是上一次上校需要对他的机器进行大检修时带来的结果。”
“上帝啊!”我的病人喊道,“这样就解释了那位夫人最后说的话。”
“确实如此。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那个上校纯属冷酷的亡命徒,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与事来妨碍他的小勾当,就如同那些穷凶极恶的海盗一般,他们一旦俘获了一艘船,那么船上不会留下一个活口。好啦,现在每分钟都极为宝贵,如果你现在还撑得住,我们马上就去苏格兰场报案,随后我们将赶往艾津。”
大约在三小时之后,我们一起上了火车,从雷丁前往伯克郡的那个小村子。前去的人有福尔摩斯、那位不幸的水利工程师、苏格兰场的布雷兹特里特巡官,以及一位便衣侦探和我。布雷兹特里特在座位当中铺展开一张本郡的军用地图,用圆规以艾津为圆心画了一个圈。
“就在这里,”他说,“这个圆圈是以该车站为中心、方圆十二英里范围内的区域。我们要寻找的那个地方应该是在靠近这边线的某个位置上。先生,我记得您说大约有十二英里。”
“嗯,因为马车足足奔行了一小时。”
“您认为他们会在您昏迷时把您从那么远的地方送到车站附近吗?”
“想必他们确实是这样做的。我昏迷时恍惚间记得似乎曾经被抬起运到过别的地方。”
“我无法理解的是,”我说,“为什么他们发现您昏迷在花园时会饶您一命?难道那个恶棍因为那位女士的求情而心软了?”
“我认为那是不可能的。我一辈子都没见过比他更冷酷凶残的人。”
“哦,我们很快就会把事情搞清楚的。”布雷兹特里特说,“看,我已经画好了这个圆圈,我唯一渴望知道的是在哪一点上我们可以找到那个家伙。”
“我想我可以指出来。”福尔摩斯平静地说。
“真的吗?就在现在?!”巡官惊叫起来,“您已经判断出来了!那太好了,让我们看看谁与您有着一致的看法吧。我认为在南面,因为那一带的乡下最为荒凉。”
“我说应该在东面。”我的病人回答。
“我认为在西面,”那位便衣侦探说,“那一带有好几个很宁静的小村子。”
“我觉得在北面,”我说,“因为那一带没有山丘,而他没发现马车上过坡。”
“咳!”巡官笑着说,“看来我们的分歧还很大,意见各不相同,那么您认为我们谁是正确的呢?”
“你们全都错了。”
“但不可能没人对呀!”
“哦,确实如此,你们都错了。你们来听听我的观点,”他把手指放到圆圈的中心,“这才是我们能够找到他们的位置。”
“但那长达十二英里的路程怎么解释呢?”哈瑟利喘着粗气说。
“前进六英里,再后退六英里,这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您自己曾经提到过当您上马车时,那匹马显得精神饱满,毛色发亮。假如它此前已经奔驰了十二英里,怎么还能那样有精神呢?”
“的确如此,很可能是一个精心策划的诡计,”布雷兹特里特若有所思地说,“当然,那个匪帮从事的是何种性质的犯罪也就昭然若揭了。”
“那当然是明摆着的了。”福尔摩斯说,“他们是大规模制造假币的罪犯,他们使用的那台机器是用来铸造合金来代替白银,目的就是制造假银币。”
“我们注意这伙狡猾至极的坏蛋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巡官说,“他们一直在大批量铸造面值半克朗的假硬币。我们甚至已经追踪他们到了雷丁,但从此就断了线索,因为他们使用了很多方法来隐藏自己的行踪,这也说明他们绝对是惯犯。但到了现在,幸亏有这个侥幸的机会,他们是插翅难逃了。”
但这位巡官还是错了,这些罪犯看来目前还不会落入法网。当我们乘坐的火车驶进艾津车站时,就看到了一股巨大的浓烟,在附近的小树丛后滚滚升起,犹如一片硕大无比的驼鸟毛悬挂在美丽的天空中。
“有房子失火了吗?”当火车鸣笛开进车站时,布雷兹特里特问道。
“对,先生。”车站站长答道。
“什么时候着火的?”
“我听说是昨晚起火的,先生。但是火越烧越大,现在那里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那所房子是谁的?”
“是比彻医生的。”
“告诉我,”工程师插了一句话,“比彻医生是位德国人,极为瘦削,长着又长又尖的鼻子,是吗?”
站长大笑起来:“您错了,先生,比彻医生是位英国人,是我们教区内穿着打扮最考究的人。据我所知,确实有位先生与他居住在一起,那位先生是位外国人,身上有病,但看起来即便你请他吃上好牛排,他都不会感到油腻的。”
还没等站长的话说完,我们就已匆忙朝失火的方向跑去。这条路直通低矮的小山顶部。那里有一座极为高大的,用白灰粉刷的房子。现在它的每扇窗,每道缝隙都在向外喷吐火舌,前面的花园当中有三辆救火车正在徒劳地救火。
“就是这里!”哈瑟利异常激动地喊道,“看这条沙石路!那里就是我躺过的蔷薇花丛。那第二扇窗就是我跳下来的地方!”
“那么,”福尔摩斯说,“看来您至少已经报了仇。应该是油灯被那台机器压碎时点燃了旁边的木板墙。而他们为了追杀你,没能及时发现起火,最终导致火灾一发不可收拾。您现在可以仔细看看这里的人群当中有没有昨晚的那几个人。但我担心他们现在已经逃出一百英里以外了。”
福尔摩斯的担心果然成为了现实。从那天起,那位漂亮而好心的女士,那位阴险、凶狠的德国人,还有那位讲究的英国人,都再也没人看到过他们。当天清晨,一位农民看到一辆马车搭载着几个人与几只沉重的大箱子,朝雷丁方向飞速驶去。但这些亡命徒此后就销声匿迹了,甚至连福尔摩斯这么聪明的人,都无法找出他们的踪迹。
消防队员们在救火过程中感到极为困惑,因为这房子的格局太诡异了,而当他们在三楼的窗台上发现一截刚被砍下不久的大拇指时,更让他们感到极度不安。大约在夕阳西下时,他们才终于扑灭了大火。但这栋房屋也已经被彻底烧毁了,甚至除了少量气缸与铁管以外,那位工程师曾为其付出巨大代价的那台机器,都没能留下遗迹。我们在一间附属的外屋之中发现了大量的镍锭和锡锭,但没能找到假币。这也解释了农民看到他们离去时要携带几个大箱子的原因。
如果不是那块松软泥土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那位水利工程师是怎样从花园里被送到他醒来时的那个树丛中,可能将是一个永远的谜团。从脚印判断,他是被两个人抬过去的。一个人的脚非常小,另一人的脚却很大。总的来说,也许是那位讲究的英国人还没有像其同伙那样丧尽天良,或是胆小不敢杀人,于是他帮助那位女士将丧失知觉的水利工程师抬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当我们返回伦敦时,那位工程师沮丧地说:“唉,这对我而言真是一件极其糟糕的事。我永远失去了大拇指,失去了那五十畿尼的酬劳,而我得到了什么呢?”
“经验!”福尔摩斯笑着回答,“您应该明白,间接地说这应该是有价值的:这事一旦传扬出去,那么在以后的日子里,您的事务所可以获得很好的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