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弥漫（３）
时间的脚步越来越紧了，似乎连同学们的呼吸声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可是，就在那时，季子言的外公死了。季子言和杨雅宣唯一的亲人死了。
记忆里的那一天，依然清晰。天气很热，不断往外冒出来的汗水溅湿了衣服。我一个人到小卖部买了冰激凌，边走边吃。那样的天气，在开远这样的地方是很常见的。可是，那天，好像比以往都要热。冰激凌拿在手上没多会便开始往下流了，我抓紧时间大口吃着手里的冰激凌。
陈皓从身后叫住了我，他紧张的告诉我，季子言的外公死了。杨雅宣在电话里泣不成声的告诉他，他们的外公死了。
我的心也轻轻的颤动起来，外公死了，也就是说，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兄妹将无依无靠。可是，这是现实，确实是现实，早有意料的现实，只是，这样的现实。来得太快，太苍白了。
我呆呆的看着陈皓，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疼得慌，这对苦命的兄妹，命运对他们来说，太过残忍了。而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该怎么办？可怜的子言，他会怎样？
陈皓打破了我的沉思，他告诉我，他将赶过去。是的，他是该赶过去看看，除了我们，他们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可是，我却不能，我不能陪在季子言身边。我没有权利在现在陪在他身边，因为那种权利，已经被他剥夺了。
现在，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没有彼此的日子，现在，在没有我的日子里，我相信，季子言也一样能坚强的走出来。
我低下头，轻轻的叹了口气。现在的我们，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们了，现在的我们，也许只能像现在这样了。我们，只能这样默默地看着彼此，祝福彼此了。
那之后的时间，是怎样度过的，已经记不得了。但有印象的是，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眼前时而浮现出季子言那张冷漠的脸，时而浮现出那些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它们相互交错上映，就像一部没完没了的戏剧。可是，那一切，却不是戏剧，是生活，真实的生活。因为心里的疼痛依然如同暴风雨般侵袭而来，在小小的身体里相互冲撞着。
那天晚上，下了一晚上的雨。第二天，落下了许多橡皮叶，连绿色的叶子也落下了许多。它们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叶片上，还沾上了许多泥巴。的确，子言说得没错，再强盛的生命也是需要怜爱的，再强盛的生命也有着他最脆弱的一面，生命就是生命，有尽头的生命才叫生命。直到许久之后，直到他们一个个离我而去了，再也回不来了的时候，我才忽然明白这一点。
我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听着颇有激情的广播操音调，那么没有人情味冰冷的音调，这样一段熟悉的音调，在那一天听起来却那么刺耳。忽然觉得那样的音调就像是来自一个没有感情，没有生命的世界，那里，空洞得别无他物。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一阵阵绞痛起来。没有节奏，没有规律的疼痛。我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橡皮树，眼睛开始发酸，可泪水却怎么也掉不出来。一片硕大的橡皮叶从树上掉下来，落在脚边上。我不忍心踩到它，于是后退了几步。
“那边的事处理得这么样了？”班主任和年级组长站在我身后聊了起来。他们的声音随着空气传入耳膜，那样的空旷，那样的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星球。
“哎，这对可怜的兄妹啊，一个亲人也没有，杨雅宣哭着不让外公火化，后来哭累了就睡着了。季子言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得令人心疼啊！这孩子，也真难为他的，这么小就要承担起一个家的责任。还好，陈皓还在那边，这孩子办事啊，我倒是放心。”年级组长用颤抖的声音描述着。
但他们讲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子般，刺痛着我的心，每一个颤抖的音调，都会割去心头的一块肉。我再也听不下去了，再听下去，我会发疯的。我捂住耳朵，径直往教室跑去。
周围的同学边做操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我知道，他们一定在猜想，猜想我的生活里的故事。可是，故事是我的，我想让它怎样那是我的事，与别人无关。我不想在乎别人的想法，我只想好好的生活。
终于逃回了教室，在这里，我不用听到和看到那些冰冷得几乎没有感情的东西了，也不用再在那样冰冷的环境里待下去了。我趴在桌子上，无法呼吸的痛又一次侵袭而来。一浪又一浪，就这样，无节奏的袭击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却怎么也无法滴落。我闭上眼睛，让子言痛苦的脸埋没在黑暗里。
陈皓再一次找到我，是在第三天下午。他求我去看看子言，他告诉我，子言从出事到现在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也不肯见。我看到，就连陈皓脸上也挂上了一层淡淡的悲伤。他累了，也许，他真的累了。可是，这一切，本却不该属于他。
我冷冷的笑了笑，谁也不肯见，那么我呢？他就会肯见我？就算是我去了，又能怎样？我无力改变什么。这就是我们的青春吧！青春就在这样的不和谐里悄悄的溜走了。我也抓不住，因为我自己也便不和谐。
我不知道该给陈皓怎样的回答，在那时候，才是对的。在听到我说不去的时候，陈皓摔门而去了。之后，整栋小楼又恢复了寂静，就像当初我和ＳＤ刚刚进来的时候那样寂静、冷清、凄凉。
他走后，我终于还是哭了，我趴在床上，痛痛快快的哭了起来。我也悲伤，我也难过，我也有哭的权利。可是，越是哭心里就越是空荡荡的痛。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心痛什么，也许是心疼季子言，毕竟，我们两也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也许，也是在心痛自己吧！心痛自己的软弱，自己的无能。
ＳＤ也觉得我应该去看看他，她说，多一个人关心就多一份勇气。她说，就算他对我无情，可是，我不能对他无意。
最终，我还是去了，让我下决心去的，是季子言的女朋友，谭议。第三天下午，谭议找到我。她哭了，她说，子言直到现在还是把自己锁起来。所有的老师都去过了，她自己也去了好多次。但季子言最终谁也不见，他只说没事，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她告诉我，季子言真的需要我，而不是她。她还说，看到季子言这样，她真的很心痛，但她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缝合这个伤口。从她的话语中，我能看到她的痛，也许，她比我更爱他，比我更值得他去爱吧！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她告诉我，她依然爱着季子言，但她确信，季子言选择了我，是有他的原因的。对于季子言对她的伤害，她总是说，是她自己不够好。她说，也许，季子言喜欢的便不是她的傲气，而是我身上这股淡淡的忧伤。她说，她相信这次季子言真的爱上了一个女孩，而那个女孩就是我。她相信，只要我出现，只要我陪在季子言身边，他就会很快好起来的。
下午放学后，我坐上了去子言家的公交车，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次去，是对，还是错。但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谭议和季子言的脸，高傲而又冷漠。耳边总是想起她那句话“请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的爱他。”可我，能做到吗？替她爱他，我该怎么做？我只知道，在现实面前，我们的爱是那样的苍白而又无力。但愿，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吧，我的出现，能让他好一些，仅此而已。
站在别墅门口，我还是有些踟蹰了。看着这栋房子，我总是觉得它的上空飘荡着无尽的悲伤和亡灵，那些亡灵正对着这栋房子悲伤的吟唱着某种我听不懂的音符。但在它笼罩下的人，却需要我的关心和安慰。我叹了口气，用颤抖的双手按响了门铃。
给我开门的是陈皓，见到我，他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告诉我，这三天来，子言没有吃下任何的东西，一直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我点点头，问他杨雅宣怎么样了？他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用好奇的眼神盯着我。也许，在他看来，我就不会，也不应该会关心杨雅宣吧。但这就是上天给我们的安排，我和她之间注定要一直这样被牵扯在一起，一辈子。
我们到了客厅，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子言的外公还坐在中间的沙发上和我们聊天，可现在，却是人去楼空了。我又不免有些伤感。是的，生命是脆弱的，也许，转眼间就已消逝。就像泡沫那样，消逝了，就再也抓不会回来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却看见墙上外公的照片正在看着我微笑。如同身生前一样灿烂得没有一点杂质的微笑。一阵香火的味道传入鼻腔，我不由自主的走向灵堂，拿起香点燃。陈皓站在身后，一句话也不说，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我做完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