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绕（２５）
高考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陪我考试的，是叔叔和妈妈。那天早上，叔叔很早就开车到宿舍来接我了。我不喜欢医院那样浑浊的空气，所以，我坚持要回宿舍，妈妈便陪这我住了回来。但还是一直在发烧，不温不火，不高也不低的３７．５。
到考场时，考场门口已经挤满了人，都是撑着伞的同学和家长。可是，在这里，我再也找不到那张我最想看到上的脸了，他早已化作了灰烬。下了这么大的雨，那些凝固在马路上的血渍，应该被清洗干净了吧！然而，那些遗留下来的伤与痛，却还在畅快的呼吸着。
我撑着伞，以一个人的身躯，两个人的信念走进了考场。
不知道是怎样的意志让我支撑着考完了所有的科目，我记得，当考完最后一科时，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考场外，妈妈，叔叔和姨妈都在等我。那天，叔叔给我买了一束鲜艳的花，我接过花后闭上眼睛轻轻的嗅了起来，所有的悲痛，就让它们消逝于这样的芳香中吧！
离开开远，是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在这座曾经让我觉得温馨，让我觉得快乐的小城里，到处都是我们那段苦涩的十八岁的缩影。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放开对应的一页。
离开那天，我去了姑妈家。在门口站了很久，她也没有给我开门。也许，她在怪我，在生我的气。是啊，我有什么理由在这里出现？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无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就这样死去，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有时候我很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恨自己软弱，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我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妖精，一个害人害己的妖精。可这一切，依然无法挽回。
算了，上天早已安排好了今天这一幕，我不想再挣扎下去了。我转身离开，这一转身，也许明天就能回来，也许明年能回来，也许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
回到家的日子很恬静，我可以什么也不去想，做一个快乐的农村女孩。那些关于城市的记忆，就让他们沉睡于那个美丽无又喧嚣的小城吧！这样的日子里，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坐在月光下看月亮，然后喝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有时还是会很痛，但我没有流泪，我知道，泪水永远换不回我阳光快乐的男孩和女孩们。晚上睡觉时，也常常做一些奇怪的梦，在那样的梦境里，凌儒依然还活着，我们，依然还是那样的快乐。
高考成绩是妈妈帮我查的，结果只上了专科线。结果，这就是我十八岁的结果。结果，这就是十八岁那年我们用青春换来的结果。
我看着妈妈傻笑，泪水在那声凄凉的笑声中滴落。
握着这样的称不上结果的结果，我又一次回到了那个被封印在记忆里的小城。不管结果怎样，书还是要读的，日子，还是得往下过。
我领了志愿表，在城北的一家小旅馆里住了下来。我想一个人呆几天，像从前那样。我知道，所有的故事都不可逆转，可我只想用我自己的方式来怀念我自己的日子。
三天的时间，我一直呆在屋子里。像所有过往的岁月一样，我一个人迎着晚风，买回了足够的食物。然后就是吃，吃了就睡，仿佛时间流转到了高二高三的那些一个人的日子里。
也常常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从时间的靓影里，也能看到自己的一些影子。那些岁月，已经被定格在了记忆里，还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土。如今拨动起来，却酸酸的，涩涩的。
志愿是在最后一天慌慌忙忙填上的，连自己也不知道填了什么学校，什么专业。我只知道，交志愿表的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雨。
也许，我们的故事应该终结在另一个傍晚，另一个用血书写而成的傍晚。那个傍晚，雨后的阳光如血一样鲜红。
记得交完志愿表后的那个下午，我奇迹般的到街上走了一圈。也正是这样的奇迹，改变了后来的生活。
看着熟悉的街道上，再也没有了熟悉的人了，心里一片荒凉。我仰起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刚刚下过雨的天空看上去干净得多了。这样的天气，似曾相识，心里忽然狠狠的疼了起来，无法克制的疼痛蔓延向全身。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心痛了，可是，现在，疼痛的感觉依然清晰。
胃里又一次翻腾起来，我用手按住疼痛得几乎快要流出口水的胃，心里却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悲凉。该死的死了，该走的走了，我们的故事，也总算完了。而留下的我，接下来的日子，没有他们的日子，我该怎么往下过？这一切，都已成为了往事，这一切，我已无力追回。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们的青春，只不过是一场极其豪华的葬礼。它埋葬了我们所有的幸福……
我咬紧牙，任由钻心的疼痛由某个振源散发开来，波及全身。难忍的疼痛让我弯下腰，用力咬紧嘴唇。额头上早已渗出了几粒汗珠。坚持住，一定。我对自己说。
“蓝晨律”一个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身后。
我没有回头，而是专注的痛，此刻能听到一个熟悉的音符，对我就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但是，我们，已经错过了，永远的错过了。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我已经接受了我们只能做擦肩而过的路人的事实，过去的美好，早已被遗忘在那个阴暗的、潮湿的角落，伴随着春日的落花，已飘散在记忆的终点，再也无法找回……
我们，毕业了，就这样，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开了，在这里，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
或许，我们就是两只背向而飞的鸟儿吧！我只愿我们飞翔的，是同一片蓝天，那样，当我们飞累了，还可以期盼相遇。
他走过来，伸出他有力的手掌扶住我。我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缓缓的注入到我体内，溶解着我冰冻的血液。记得在两年前的那天晚上，我们，就在这条街上，就在现在这个位置。他对我说，他以后就不能照顾我了。他还说，他接近我，完全是受人所托。可是，现在，我们真的，就能这样了，我们，注定只能这样了。
“去医院”他简短的说出一句。但我知道，这里面包含的是满心的关怀和担忧。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我们，都变了，我们，也不再是当初那些什么都不懂的男孩女孩了。
我摇头。我不要去那个地方，我讨厌那里令人窒息的空气，讨厌那刺鼻的药味针水味，我害怕会在那里看到鲜血，然后，记忆里那些鲜红的血液就会被激活。这半个月来，我每天都在尝试着忘记，好不容易记忆里的鲜血开始有些暗淡了，我不想再让它们鲜红起来。我告诉他不用了，只要回去睡一觉就好了。现在，我只想快些回到旅馆，然后，好好的休息。我不想看到他，看到他，心里总是不自觉的想起那些过去的往事。然后，那个痛到麻木的伤口，又开始在痛，在流血。
他一直没有说话，而是一路扶着我默默的往回走。他知道，我是那种不爱讲话的女生。是的，我不爱讲话，尤其是现在，失去的东西多了，人就变得忧伤起来了。很怀念过去，过去有人疼有人爱的日子，甚至是让别人羡慕的日子。可那些，都已过去，现在，没有人会羡慕一个比自己不幸的人。现在的我必须学会一个人看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我必须学会一个人上街，一个人独自生活。
人总是会变的，向好的方面的变化叫做发展。那么，向坏的方面的变化，又能叫做什么呢？而我的变化，又是什么？是发展，还是单纯的变化呢？
想和他讲话，哪怕一句也行，但却不知道讲什么。时间已经在我们身上留下了太多的伤痕，这个，让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讲这些年来，我们发生的故事，还是讲这些年来我们的成长？我讨厌那种想要讲话时，脖子发痒的感觉。但此刻却怎么也发不出音来，仿佛刚刚从森林里走出来，很久没有发音，忽然要讲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我痛苦的看着他。
“要紧吗？怎么就是不去医院？”他小声说。
“没事，我很好。”胃病越来越严重了，自从高考完后，我几乎没有好好的吃过一口饭。
“你，报了哪所大学？”沉默了很久后，他忽然问我。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报哪里都无所谓了。就我这点分数，报不报还不是一样。不过，只要能离开，快些逃离这座城市，无论是哪里都行。
“你很痛苦吗？”他问。
痛苦？也许是，也许不是。现在的我，已经失去了痛苦的资格。痛的最高境界就是痛到不知道是不是在痛。可是，这一切，已经没用了，再大的痛也无济于事，死了的活不过来，活着的依然还是活着。
“晚上，到学校实验楼，我有事要告诉你。”他扶着我边向前走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