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殿前,百官相送,靖泱一手握住娄玥之手,站在正中央,神情严肃,傲视着广场中央肃然有序的士兵。
一切都是按着礼仪流程悄然有序地进行着,靖泱慷慨激昂地大声说着鼓舞士气的话语,百官安静地站在两侧。场面一时间显得格外庄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之心头一热。
娄玥站在一侧,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当年父亲娄忠手握兵符、调遣吴国所有兵马,离开邑梁之时,大抵也不过如此吧!想到这里,娄玥原本肃然的神情中多了一抹荒凉,瞟了眼身旁正朗声说教的靖泱,目光中的神色也微微暗了下去。
一个时辰之后,将军出征前的送行典礼在靖泱端起临时搭建的祭典台上的酒杯,将杯中酒对着西南方倒在地上后,终于告一段落了。
接着娄玥在靖泱以及百官的目送中,走下台阶,骑上士兵牵过来的白马,缓缓出了宫门。
百官们依旧呆站在原地目送着,神情严肃,直到娄玥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后,方才转身随着靖泱缓缓走进了承德殿内。因为娄玥一去,丞相一位又空了下来,如今自然每个人都不断地好奇揣测着靖泱会命谁接任丞相一职。不过大家又似乎心中都早有定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陈谦跪坐的方向。果然不出众人所料,早朝之后靖泱宣布由陈谦暂时担任丞相一职,与朱楷一起负责此次战事的后备工作。
出了承德殿,众人又自然是围在了陈谦的周围想要恭喜祝贺一番,只是陈谦此人本就是块硬石头,向来对这种阿谀奉承之语自带免疫功能,所以结果可想而知,众人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面对着陈谦那不苟言笑的神情,悻悻地四散开了。
贾明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觉得很是好笑,眼睛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想着娄玥若是看到这场景,大概也会和自己一般失笑出来。可是眼睛扫视了周遭,却并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方才意识到,刚刚才陪同靖泱一起送走了娄玥。贾明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眼中却闪过了一抹落寞的神情。
此去遥遥,不见归期。贾明轻轻摇了摇头,走在出宫的路上,神色泰然,可是握着象牙板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抓握的更紧了。
耳边响起了娄玥昨夜在密室单独约见自己时的话语。
“沙场无情,此番前去,生死未卜。若是我死在了战场之上,你便依计,让郡主假死,在暗中派人护送郡主到玉罗关,”娄玥神色淡然,语调也云淡风轻,即便是在说死,可是却依旧没有半分情感,“他会护的郡主一世周全。”
贾明听到此话,并没有像以往那般没有半分质疑,便点头答应,然后照办无误。贾明微微抬起头,与娄玥四目相视,看着娄玥那依旧暗沉如同秋水一般的眼眸,贾明似乎像是看到了一种解脱,一种笑迎死亡的解脱。
贾明顿了片刻,嘴唇紧闭,没有说话,可是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娄玥显然是没有想到贾明会拒绝自己的,看到贾明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的神情,不过很快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以公子的才智,若是你不想死,”不待娄玥追问,贾明缓声说道,“区区沙场又怎能取得了你性命。”
娄玥轻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着说道:“我纵然精通谋略,能知生死,可是说到底不过也只是靖泱的臣子而已。君要臣死,臣又岂有不死的道理!即便我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又能如何?”娄玥的语调虽轻,可是话中却饱含着不容置疑的情感。
贾明嘴巴动了动,可最终只蹦出了五个字,“总有办法的。”至于办法是什么,贾明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娄玥死在战场而已。
“如果苟且偷生也是办法的话,”娄玥接过贾明的话,语气中多了一份坚定,“那我宁愿化为白骨留在沙场之上!”娄玥看着贾明满脸皆是担忧的神情,顿了顿,心中有些不舍,话锋微转,继续说道,“其实若真要说起来,我的最好归宿大概就是沙场了吧!”
娄玥一语落,密室中又是一阵安静。娄玥所说,贾明又未尝不懂,只是人除了理性之外,更多的随心罢了!
“不过我答应你,”娄玥伸出手握住贾明放在桌子上的手,语气中竟多了一丝生的欲望,“我一定好好努力,活着回来,活着将娄氏一族的冤屈昭雪于天下。”说道昭雪时,娄玥突然想到了王后昭雪,若是自己真死在这沙场之上,大概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嗯,”见娄玥如此说罢,贾明方才微微定神,旋即笑着说道,“公子向来最守信诺。”
娄玥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话,而是话锋微转说道,“只是有些事情冥冥之中天注定,所以,”娄玥定睛看着贾明,继续说道,“若是我当真留在了沙场之上,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贾明的手猛的一颤,可是碰到娄玥坚定的眼神时,还是稳定了下来,虽是神情有些艰难,可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必以死践诺。”
娄玥收回了手,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轻笑着说道:“死我一人就够了,你又何必枉顾了性命,”接着微微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有些淡了,“我死后,你就忘了我,忘了过去,好好做你的吏部侍郎,一心一意为吴国效力就好了!如此也不会辱没了我娄氏一族的忠名。”
……
想到这里,贾明的眼角微微跳了跳,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再抬起头看着前方时,百官们不知何时竟已走的差不多了,只能远远地望见那些不甚清晰的背影了。
贾明抬起头看着天空中明媚如初的太阳,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干净的像是用水洗过一般,美丽极了。只是阳光终究是太刺眼了,即便是在冬日里。贾明不过是多看了一会天空中的太阳,眼睛就有些模糊了,收回目光后,竟觉得眼角有些湿润。
“你若死在沙场之上,我便倾尽毕生之力,要的吴国为你陪葬。”贾明微微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喃喃自语道。
一阵微风拂过,万物似乎又回到了初生的模样!也许一切当真都是冥冥之中天注定,娄氏一族守护着靖氏一族,那贾明便默默地守护着娄氏一族,哪怕这种守护是以亡国为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一个孤单的身影独自行走在空荡荡的青砖路上,一份以性命为代价的承诺也悄然埋在了心底……
靖颖悄悄站在城墙的一角,透过高高的城墙,静静地等候着娄玥的经过。出征前,女子不得送行,否则不吉利。虽然知道这些,可是靖颖还是想再最后瞧一眼娄玥,哪怕是远远地望上一眼也好。看着娄玥骑着白马,领着军队缓缓地出了城门,靖颖眼中闪过了一抹恋恋不舍的神情。
娄玥骑在马上,心里不断思索着前方传来的军报,魏国联合狄戎以对韩国形成了进攻的态势,现在韩国西北两个方向皆受攻击,正应对不暇,大部分兵力都调往了西北方向,如今出发日夜兼程,十日后就可抵挡韩国边界。可是娄玥心中自然不会如此盘算,日夜兼程,抵达边界之时,必定人困马乏,战斗力势必大大削弱;而且现在魏国与韩国之战正处于胶着态势,所以娄玥决定稍稍放缓行军步伐,先借助魏国力量消灭掉韩国的主要兵力,虽然如此一来和先前与魏王的约定不符,可是此战以后,还有魏国被隋国吞并,魏王大概也不会再有机会来质疑一二了。
娄玥脑海中正思考着,哪些地方还需要完善时,突然觉得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娄玥握住缰绳的手下意识的勒住了,看到娄玥停了下来,一时间所有的士兵也都停住了脚步,呆呆地望着娄玥。
娄玥回过头来,看向身后的城墙,可是却只看到了城墙上站立的熙子廷,正望着自己,娄玥眼珠微微转动扫视了一眼城墙四周,却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公子,怎么呢?”魏启颖见娄玥突然停了下来,上前关切地问道。
娄玥回过了神,对着熙子廷微微一笑,回过头,轻声说道:“没什么,”说罢,又提高了声音说道,“出发。”只是在握住缰绳的一瞬间,眼中闪过了一丝落寞的神色。
“已经走了。”熙子廷微微躬身对躲在城墙内侧的靖颖轻声说道。
靖颖听罢方才松了口气,可是旋即又急忙回过身,趴在城墙上,朝娄玥消失的方向望去,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了。可是即便如此,靖颖还是舍不得收回目光,直到行军的队伍彻底消失不见后,靖颖方才若有所失的缓缓回收回紧紧巴在城墙上的双手。
靖颖回过身后,冲着熙子廷勉强挤出了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脸,轻声说道:“今天真是谢谢了。”
熙子廷原本的笑容微微停滞了一下,不知何时他与靖颖之间竟如此生分了。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熙子廷即可转移了视线,朝着城墙旁的楼梯扫视了一眼,笑着说道:“郡主客气了,城墙上风大。”
靖颖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动,轻轻点了点头,便跟在了熙子廷身后缓缓顺着楼梯走了下去。看着熙子廷消瘦的背影,若不是从前面看,自己怕是都有些认不出来了。自从姚婉婷死后,熙子廷自荐到这城墙上守卫,靖颖便再也未见过熙子廷了。其实这邑梁城墙虽是在邑梁城的最外围,可是到底也是在邑梁城中,若说想见一面,却也不是难事。只是有些过往终究是心中的一道疤,姚婉婷的死给这道疤打了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
靖颖缓缓走下了城墙,最后看了眼熙子廷那熟悉的面庞,嘴巴微微动了动,可终究只是莞尔一笑,道了声‘再见,珍重’后便转身离去。
熙子廷看着靖颖那如初见之时的男装打扮,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感,或许既怀念当初的阳光明媚,又感慨于世事的变迁与无情,曾经最亲密的两个人,如今却也只能形同陌路。
明明是阳光正好,可是一阵风吹过,熙子廷还是觉得有丝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