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车驾在侍卫的护送中安稳地行驶在宽敞的马路中间,一行数百辆车驾,车上坐满了当朝权贵,最前面的马车上,端坐着靖泱,声势浩大。
虽然临时变更回宫路线,并没有事先安排隔离百姓,可是却没有丝毫影响车队的行驶,街上的百姓看着这声势浩大的车队和车驾上插着的国旗,再看看马车上端坐的靖泱,头戴王冠,便已知晓。吴国本是中原礼仪之邦,上至大夫下到黎民百姓都受礼仪教化,这邑梁城中更是如此,是故,马车所过之处皆是百姓跪拜,一片肃静。
车驾一路走来没有发生任何意外,转过街角后就是西天街,而过了这西天街就到了西天门,进了西天门就是王宫了,便再无什么可担心的了。
阮浩微微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四周,很快就从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侍从。侍从见阮浩注视到自己了,对着阮浩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前方刚刚已经全部排查完毕,并没有发现可疑之人。阮浩见状这才松了口气,也微微颔首示意让自己的人全部撤退,以免被察觉,侍从一个侧身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阮浩瞟了瞟四周,见无人发现,用肩膀轻轻撞了蒙瑱一下,蒙瑱微微侧过头来,阮浩对他微微眨眼示意没有问题,蒙瑱也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娄玥的眼睛,看到阮浩与蒙瑱两人会心一笑,娄玥眼中也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西天街连接着西天门,又是礼部所在之地,所以街道修建的特别宽敞,放眼望去前方的道路上空空荡荡地。马车安稳地行驶在这宽敞的马路之上,很快就来到了这礼部府衙门前。
“停驾。”跟在马车旁的荀启提高了嗓门,大声说道。
车驾便安然有序地停了下来,接着靖泱在荀启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云曦也在青儿的搀扶下缓步挪了下来,丽阳早就按捺不住,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地上,直奔这写着‘天下一绝’四个字的小店铺冲了过去。
只见这店铺当真是十分小巧迷人,不过两米宽的门面,门口放着竖着摞起来的五个蒸槅,旁边有一个小桌子,桌子上只放着二十个纸盒子,这五槅蒸出两百个桂花糕刚好够装二十个盒子,每半日卖完二十个盒子,便是天王老子都唤不动这老板出山。此时正是这桂花糕出槅时,槅中飘来一阵清甜的香气。
“老板,全部帮我包起来,我全部都要,”丽阳闻着这香味,馋的都要流口水了,亟不可待地说的,“先包一个我尝尝。”
“这个不行。”老板递给了丽阳一块桂花糕后,笑着说道。
丽阳接过桂花糕,尝了一口当真是美味无比,“为什么不行,还怕我没钱给你吗?”丽阳有些不解地说的。
“这食有时,食有度。”靖泱与云曦一同向这边走来,同时接过话来异口同声地说道,接着又是相视一笑,宛若儿时一般。
那时也是每次带着云曦溜出宫来,守在着店铺门前,等着老板桂花糕出槅,总是想着多买几份,可是老板每次都说着‘食有时,食有度’,断断不肯多卖,每次一位顾客只卖一份,也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这儿的桂花糕永远都吃不腻。
“这位客官说的好,”老板笑着接着说,“再好的东西,如果一次性吃的太多了也会腻,以后就不再想吃了,所以吃饭八分饱,方觉饭菜香,”只是微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这桂花糕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不是怕姑娘不付钱,只是怕姑娘吃坏了胃而已。”
丽阳听罢回头瞟了瞟身后马车上的文武百官,嘴角露出坏坏的笑意,说道:“老板,你瞧着我们身后这么多的人,怕是二十盒都包上了,也不够分呀。”
老板听后摇了摇头说道:“我这眼睛怕是瞧不见了哟。”
丽阳一愣这才注意到老板双目无光,丽阳有些不太敢相信地抬起一手在老板眼前晃了晃,确实没有反应,这时云曦在一旁说道:“老板的眼睛确实失明。”
丽阳听罢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面露同情之色,可是看着老板却一脸笑意丝毫没有伤心难过的神情。这时,丽阳也才恍然明白过来,这一路走来所有百姓见了靖泱都叩首行礼,怎么刚刚王驾都到跟前,靖泱站在他面前了,他都丝毫不动容,依旧专心做着自己的桂花糕了。
“也许正是因为老朽双眼失明,所以才能做到心无旁骛,”老板边将槅中的桂花糕全部都装到盒子中,边说道,“因此这蒸出来的桂花糕才与众不同了。”说罢将打包好的桂花糕交给了丽阳,丽阳接过桂花糕后交给了身边的侍女,从怀中掏出了银子递给老板。
而在车驾上的百官们都在心中矛盾纠结着要不要下车:若说不下,坐在车上,似乎又不像话,不成体统,毕竟这王上都下车了,臣子们还坐着于礼不合;可是下吧,大家又都瞟了瞟那巴掌大的店铺,就是脚摞着脚也站不下他们这帮大臣。思来想去,最后都下车躬身站在马车旁边,等候着王上回来。
就在靖泱一脚刚踏上马车的踏板之上时,突然前方传来了呼天抢地的哭喊声,靖泱缓缓抬起了头,只见一眨眼的功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二三十个身穿白衣的村民,齐聚在礼部门前哭喊鸣怨,将前方的道路完全挡住了。
原本刚松一口气的阮浩与蒙瑱见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都整个提在了嗓子眼上,相视一眼,皆是寒意。百官们见状也都是一愣。
“大胆刁民,聚众闹事,挡住王驾,羽林卫快给我就地正法。”阮浩率先反应过来,想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借羽林卫之手来灭口。
而靖泱还没有反应过来,羽林卫见靖泱没有发话,只当是默许了,拔出剑就朝村民们冲了过去。
“住手!”阮浩身后的陈谦突然大声喝止道,“擅拦王驾者,死!现在既是冒死拦驾,必有冤屈。”
可是这帮羽林卫哪儿肯住手,冲在最前面的本来就是阮浩的人,自然不会听陈谦之言。就在这帮羽林卫的刀剑离村民不过几米远的时候,突然靖泱大吼了一声:“都把剑放下来!”
这一声,特别有力,所有的人都被怔住了,羽林卫回过头来看着靖泱,只见他双眼有些通红,脸色严肃,已经动怒,瞟了瞟阮浩,这才悻悻地将手中的剑放了下来。
“我吴国正值太平盛世,各州各郡皆设有鸣冤鼓,邑梁城中还有大理寺,吏部协助办案,而今,竟出现了拦驾喊冤者,当真是天大的笑话,”靖泱一字一顿的说道,说罢转头看了看丽阳与袁寺说道,“让丽阳公主与袁少使见笑了,”说罢又看着那些村民,接着说道,“吴国法令,你们可知晓?”
“回王上的话,吴国法令,拦驾鸣冤者,无论所述是否属实,都要杖责一百。”一村民率先作揖叩首答道。
“既是如此,如何还要鸣冤?”靖泱走下车驾,缓步来到村民身前,问道。
“我等若非有天大的冤情,也不敢贸然惊动王驾,”一村妇说着声音有些呜咽,抹了抹眼角方才继续说道,“若得伸冤,就是死也甘愿。王上,为我们做主呀!”
“王上,为我们做主呀!”一时间,其他的村民也都起身哭喊道。
靖泱略微顿了顿,抬头看了看礼部大门,扫视着四周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下定决心转身对身后的侍从百官说道:“送丽阳公主、袁少使和其他大臣们先行回府,”接着目光转向阮浩、陈谦、闵王爷,最后落在了娄玥身上,说道,“阮相、陈大夫、安国君,还有王叔就留下来协助寡人审理此案。”正要转身进入礼部之时,突然想起了,又补充道,“既是在此审案,蒙爱卿身为礼部之首,也一同留下来吧!”
“诺。”众人望着靖泱的身影躬身作揖道。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一切就收拾妥当,靖泱端坐在礼部正堂的高座之上,阮浩与娄玥依次坐在靖泱的左手边,闵王爷与蒙瑱则依次坐在右手边,荀启伺候在侧,羽林卫分立两旁。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侍卫方才带着村民们进来。村民们一进来就立即叩拜在地,行礼作揖。
此刻,靖泱的思绪渐渐的清晰起来,看着底下的村民,脑中首先闪现了第一个疑虑,“都起来吧!”靖泱缓声说道。
村民们听罢方才抬起头来,可是依旧跪在地上,微低着头不敢直视靖泱。
“你等怎会知晓,今日这王驾会从西天街经过?”靖泱满脸疑问地说道,毕竟今天会变更路线不过是临时起意,从围猎场到这不过一个时辰的车程,而且当时一决定后就立马动身了,就算是通风报信怕是也没有这般快,只是若说纯属巧合那也太难让人信服了。
这一问也问到了阮浩与蒙瑱心中,两人此刻虽都强作镇定,看不出半分不安,可是心中却早于乱如麻了。
“禀王上,我等事先并不知晓王上会从此经过。”跪在前面的一村民说道。
“哦,”靖泱显然是不太相信,继续追问道,“既然不知,那你等为何会在此?”
“我等草民聚集于此,是想等候蒙瑱大人,不想却惊动了王驾,罪该万死。”那村民继续说道,说着又叩了头。
靖泱现在愈发好奇了,听村民提到蒙瑱,扭过头看了看蒙瑱,只见他不似往日那般从容,脸上煞白,额头上都有一层细汗,心中越发觉得其中肯定有问题,“这就更奇怪了。”说罢,又转头看着村民继续说道,“这击鼓鸣冤自有各州府衙门,便是这邑梁城中也有大理寺与吏部主审,向来不关礼部之事。蒙大人是这礼部尚书,你们纵有天大的冤情,怕是他也帮不了你们吧!”
“禀王上,这件事情只有蒙大人能帮我们出头,”老妇人扭头看着蒙瑱,可是眼神中却满是怨恨,看的蒙瑱心中也是一惊。
“还有此事,”靖泱现在愈发好奇了,朗声说道,“那你说来,让寡人听听,看蒙大人能否替你们做主。”
“诺。”老妇人俯身叩头作揖后,抬起头望着靖泱缓缓说道,“老媪本是杏花村村民,早年相公便因病去世,留下我和顺子相依为命,后来顺子去给蒙大人的儿子蒙芮公子做事,从顺子给蒙公子做事开始,每天回来都是伤痕累累,精神恍惚,”说到这里,老妇人的声音愈发呜咽,眼泪也顺着脸颊落了下来,“直到七日前的早上,顺子出去时突然和我说明天就可以不用再去了,今天是最后一天给蒙公子工作了。可是后来,顺子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说道这里,老妇人拉起衣袖,露出满是伤痕的胳膊,看的靖泱等人触目惊心,接着说,“第二天,我在街上看到了蒙公子,想要上前询问顺子的消息,可谁曾想蒙公子二话不说就指示手下的人将老媪打的半死,幸亏命大这才挺了过来。”
“王上,我等皆是如此,”村民们齐声说道,“我们的孩儿去给蒙公子做事,和顺子一样都再回来。”
“蒙爱卿,此事当真?”靖泱转头看着蒙瑱,一字一顿地问道,声音特别低沉。
蒙瑱猛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跪在地上,脸上惨白。心想现在这件事怕是瞒不住,若说没有以后查出来便是欺君,更惹的龙颜不悦;可是若说有,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暗在心中思索片刻,忙叩首回答道:“此事,微臣不知。”
靖泱心中一沉,听着老媪的描述什么样的工作会弄得伤痕累累,再联系着昨日查出的肉搏场一案,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莫非这肉搏场就是蒙芮操办,可是又无凭无据,略顿了顿接着问道:“你可知顺子为蒙芮工作之时,这地点是在何处?”
老妇人摇了摇头,方才答道:“最开始见顺子每日回来都是遍体鳞伤的,也曾问过他在替蒙公子做什么,在哪儿工作,可是问啥,他都不说。不过,”说道这里,老妇人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就在出事那天早上,我总觉得心中不踏实,顺子出门后没多久,我就悄悄地跟在身后,发现顺子走到四门口的田记赌坊后突然就消失不见了,我在四周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这肉搏场一案还未对外公布,村民必然不会知晓肉搏场地地点,可是现在竟描述的如此详细,看来这肉搏场十之八九与蒙芮脱不了干系了。
靖泱眼神凌冽地扫视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蒙瑱,不寒而栗……
“你速去查,闵王爷是否当真五年前才回邑梁。”娄玥刚一回府就立马对魏启颖说道。
魏启颖还不知何事,可是很少见娄玥如此不安,便不再多问,道了声‘诺’,合上书房的门边出去了。
娄玥一手紧紧地攒住手中的兰花玉佩,眼睛直视着前方,脸上的神情不安极了,若当真是五年前方才回来,那当年御书房中的那个背影便不是他。
娄玥的脑海中浮现了五年前在御书房中,云曦躲在屏风后,而他藏在书架后面,透着屏风隐约见着三个人,一个是吴王靖泱,一个是丞相阮浩,还有一人背对着他身形魁梧,虽没有看着正脸,可是穿的是王爷的服饰。三人正密谋着让他娄家背上这卖国之罪,满门抄斩,这些画面时时回荡着娄玥的脑海中,一刻都不曾抹去。
可是若那背影不是闵王爷,那闵王爷又怎么会是副监斩官了,毕竟在吴国是谁主审谁监斩。当年阮浩主审为主监斩官,那他为副监斩官,这副审自然也应该是他,那房中密谋之人也应该是他。但若真如蒙瑱所言,闵王爷一直戍守边塞,五年前方才回邑梁,那如此大事,靖泱又怎么会与一个刚刚回来的王爷密谋呢?
现在,娄玥的头痛极了,他缓缓的走到书桌前,刚要坐下来却看到了原本打开的书如今却合上了,心中一惊,这书房平日都是不让下人进来打扫的,娄玥一手按住书,眼睛四周扫视一番,突然察觉书中似乎有东西,慢慢地翻开书,一枚扇形玉佩,娄玥一眼就认出了是当年救自己的面具人的玉佩,微微一愣,见四下无人,方才走到书架旁的花瓶前,转动花瓶进入了密室,见面具男正等候在此。
“你来了。”面具男见娄玥后,压低声音说道。
娄玥点了点头,作揖后,坐在面具男的身旁,方才缓声说道:“不知恩人此次找在下前来有何事?“说罢,将玉佩递还给了面具男。
面具男接过玉佩放入怀中,抬头看了看娄玥,半晌方才说道:“你想借肉搏场一案除掉蒙芮,扳倒蒙瑱怕是不易!”
听了此话,娄玥一惊,此事只有朝中人方才知晓,靖泱严令不得对外透露,如今面具男却信口说来,而且对自己的动机也了如指掌。
“你不必猜我为何人,我为何人都与你无害,”面具男一眼就看穿了娄玥的心中所想,直言道。
娄玥见被面具男看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也不再多想,诚如面具男所言,他的身份对自己而言不过是好奇罢了,可是却无半分影响,这么想罢就回归了正题,说道:“先王在时,就严禁设立肉搏场,如今蒙芮却在邑梁城中,天子脚下,公然开设如此大规模的肉搏场,而且还闹出了这么多人命。”说罢,转头看了看面具男,接着说道,“所以除他,未必不易吧!”
“若是阮浩死命相保,又当如何?”面具男一字一顿问道。
“以利聚,以利散,”娄玥转动着手指,接着说道,“蒙瑱不过是阮浩的一枚棋子而已,若能保自然不愿舍弃,可是若是死命相保,怕也不是阮浩处事之风。”娄玥分析的一点都没有错,蒙瑱不过就是阮浩的棋子而已,既是棋子,那该舍弃之时,必当舍弃。
面具男笑了笑,站了起来,接着说道:“若是普通棋子,阮浩自不会如此拼命,可是蒙芮却不同!毕竟蒙芮是他的亲外甥。”
娄玥对此确实是不知情,一时愣在原地,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这话的可信度。
“你不知道很正常,”面具男见娄玥沉默不语,又继续说道,“这蒙瑱福晋是阮浩的妹妹阮湘,阮浩只有这一个妹妹,对她是宠爱有加,可惜十年前阮湘因病去世。这蒙瑱做事虽然手辣,可是倒也是痴情之人,这福晋去世已有十年,却连侧室都未纳。”说罢看了看娄玥,见他正微蹙着眉头,似在思考,接着说道,“先王在时,就反对大臣结交,这蒙瑱本就是出自阮府,所以对于娶了阮湘之事也就格外低调,对外也从不宣扬,再加上阮湘过世之后,阮浩便再未去过蒙府。所以,此事甚少人知晓。”
‘蒙瑱倒也是痴情之人’这句话在娄玥耳边不断的回放着,娄玥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看来只能用他了。”娄玥在心中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