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梆子敲响,伴随着几声铜锣,慕云逸缓缓睁开眼眸,又是一夜无眠。
春末夏初时分,夜间蛙鸣已经渐渐此消彼长起来。御花园的声音尤其响亮。季夏带人进入雍和殿的时候吓得不轻,龙榻上哪里还有陛下的人影,空空荡荡的,仿佛无人居住。屋外守着的侍卫笔直挺立着,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陛下人去了哪里。
“储统领,陛下不见了!”季夏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能见到眼前这尊大佛真是万幸,“早朝就要开始了,若是让那些个臣子们知道陛下……”
慕云逸登位已有数月,朝中臣子除了死忠于慕云羲的旧部外,几乎原封不动。而那些忠心不二的臣子大多支持慕云清。原本就对陛下囚禁慕云清一事耿耿于怀,抓到一丁点小事就在朝堂上说出来气气慕云逸。若是再叫他们知道陛下翘了早朝,又不知道会整出哪些个幺蛾子。
季夏是郭管家千挑万选出来伺候慕云逸的,对他的过往了解的不多,只是从登位之日起跟着慕云逸的,在他看来,那些臣子完全是不懂陛下辛苦的老顽固。
储少棱看了看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几朵铅云被西风前拉着缓缓飘进,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梅雨季节将近,陛下这几天估计又要废寝忘食了。”
“我的统领大人啊,如今陛下人在何处都不知道……”季夏宛若热锅上的蚂蚁。
储少棱单手制住他,轻笑着调侃他,“我看陛下就是受不了你的啰嗦才躲起来的。你呀赶紧叫那些个小太监们别着急找人了,免得惊动禁卫军,到时候满朝文武又有话说了。”
御花园一望无际的荷塘里蛙鸣阵阵,放眼望去,新绿入眼,小荷尖尖,蜻蜓早立。虽然耳畔声音很杂,慕云逸却觉着心很静。静下来,就自然而然的响起了前几日那可怖的梦境。人都说梦境是相反的,那么悠然如今应该过得不错吧。
“陛下,清晨的风还是有些凉的,您穿这么少站在池边,小心身子。”被季夏千叮咛万嘱咐而带上的斗篷此时正派上用场,储少棱小心谨慎的开口,“陛下,人已经派出去了,不日就会到达东盛,到时候娘娘的近况就清楚了。”
入眼的猩红色连续几日折磨着慕云逸,梦里的段悠然浑身是血,身处幽暗的一角,看不清脸颊和神情。她在哭,十年不曾哭过三次的她竟然在他的梦里哭泣。那个梦于慕云逸而言比战死沙场的噩梦更加可怕。
“寡人想去……”
“陛下,时下朝局不稳。叛逆在逃,朝臣异心。陛下断不可在此时离开西陵。”储少棱不由的捏紧手里的佩剑,“若是陛下实在不放心,属下愿亲自前往。”
慕云逸并未开口,默然转身离去。早朝依旧是吵吵嚷嚷的,梅雨季节刚刚来临,几处邻水的郡县就开始陆陆续续出现洪涝灾害。好在西陵旱地较多,所以受到波及的郡县并不在多数。但是朝堂之上分歧甚多,以至于吵闹了一早上也没出什么结果。
慕云东下了早朝便被季夏喊去了上书房,林書航和工部尚书丁琨,侍郎官年丰和郑武英等人早早的候着了。放眼望去,殿内几人神色各异,一看见慕云东时,方才的侃侃而谈瞬间消音了一般。
慕云逸合上折子,手下笔锋收住,谕旨之上盖上印章,直接一手扔给了年丰,“着工部分三路去修筑防御工事,户部、兵部协理。从西南驻军抽调人马,拿着这道谕旨,户部若有异议斩立决。”
几人散去之后,慕云逸这才招呼慕云东和林書航。季夏上茶之后便自觉的退了出去,慕云东诧异的扫视着两人,自打慕云逸登位,他这个闲散王爷已经散漫无度了。每日里不是赏花遛鸟,就是泡在墨凉最大的烟花之地里,若不是早朝从不迟到,估计早被那些言官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了。林書航倒是兢兢业业,但碍于曾经被判为慕云清一党,眼下被慕云逸的旧臣们排斥着,又被暗地里支持慕云清的朝臣们瞧瞧耸动,简直烦不胜烦。
“陛下,微臣此次前来……”林書航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慕云逸打断了,“姐夫多次申请回到驻地守卫,寡人看了奏折,也想同意,毕竟闽东不可一日无将。但是四姐的身子孱弱,受不了这舟车劳顿。这一路上路途遥远,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寡人舍不得四姐。”
林書航忽的愣住,宛若一碰冷水从头浇下。慕云蓉如今身怀有孕,此时此刻被慕云逸留在墨凉,无疑就是充当牵制闽东的质子。说到底,他终究还是不信闽东林家的,否则怎么会如此刻意留下慕云蓉呢。
“陛下!”慕云东诧异的看着神色不改的慕云逸,方才那冰冷疏离的语气,满是威胁的话语,还是他认识的慕云逸吗?“四公主从小体健,况且如今身怀有孕,怎能与林驸马分离?”
“墨凉有最好的太医,四姐腹中孩儿必然会得到最好的照料。”扔掉手中朱笔,他露出些许的愠色,冷眼瞥过林書航,“驸马爷也心疼公主吧,怎么舍得她累着呢。”
“是,微臣谨遵圣谕。”林書航捏紧的双拳缓缓松开,几乎是咬着牙齿垂头行礼遵旨的。
慕云东还想说什么,却被慕云逸的眼神逼退。
望着林書航离去的落寞背影,他忽然觉得心渐渐凉了。慕云逸如今再不是之前出生入死的兄弟,而是西陵这冰冷王座之上的君主,遥不可及。
“不知陛下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慕云东率先打破沉默,慕云逸这才从走这种移开目光。冷落了他许久,慕云逸觉得可以开口时才道:“北襄近来蠢蠢欲动,在我西陵边境暗暗屯兵。我手下的暗卫查到慕云羲已经逃亡至邺宁城,所以……”
“陛下是希望微臣率军去……”
“听我说完!”
两人同时沉默了,相互打断了谈话的同时慕云东愣了愣,毕竟他以下犯上了。但同时慕云逸也跟着诧异了,在他勉强,他没有自称寡人,而是直呼‘我’,这一点连他自己都说不出缘由。
无奈的笑了笑,慕云逸这才重新开口,“七哥也太心急了,我不是想派你去打仗,是想让你推荐一个能上前线协助中郎将储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