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雪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昨天她才听到徐秋郎叫她明玉,现在这个花魔狄笙又叫她明玉。狄笙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好得很,既然让我看见你,我就不能放过你。”
一语方罢,狄笙手中的轩辕剑已经出鞘,一剑向着陆月雪刺来。谢小玉惊呼了一声,连忙向旁边跳开几步,唯恐殃及到自己。狄笙这一剑的速度极快,眼见剑尖已经快到陆月雪的眉心了。陆月雪不慌不忙,身形半转,右手两指在轩辕剑上轻轻一弹,狄笙只觉得虎口一麻,轩辕剑竟然失手飞到了半空。陆月雪一跃而起,抓住轩辕剑,姿态曼妙地落了下来,引得众人都喝了一声彩。她心里却暗暗觉得奇怪,怎么会一击就将轩辕剑击落呢?
狄笙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陆月雪一番,忽得脸色惨变,咬牙说:“原来如此,看来我无论如何都要杀了你。”
陆月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狄笙,也不知道这个狄笙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她也不在意,一切的事情,既然来了,那就慢慢地解决,她也不想花心思去找原因,该知道原因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此时忽听一人大喝一声:“对付这种魔道中人,大家就不必讲什么道义,一起上,把他宰了。”陆月雪听出这是徐秋郎的声音,她转过头,只见徐秋郎红着双眼,背后飞剑已经出鞘。这一声叫得很和大家的心意,果然有许多人纷纷地放出了飞剑。
陆月雪后退了几步,抱着手旁观,只听狄笙朗笑一声:“就凭你们也想杀我?”他腰间本系着一支玉箫,如今玉箫自起,跃在空中,敌住众人的兵器。玉箫转动间,发出呜呜的响声,仔细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吹奏一曲音乐。陆月雪心里有一丝恍惚,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应该是见过的,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眼见玉箫越战越勇,压得各派飞剑都收敛了光芒,陆月雪游目四顾,见谢小玉站在徐秋郎身边,也像她一样袖手旁观,她知道各派很快就要失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来不及细思,一掠到谢小玉身边,低声说:“我们先走。”抓住谢小玉的手,驾起飞剑,掉头就走。一口气,飞出了几十里外,才落下剑光,忽听身后徐秋郎说:“你怎么能够临阵脱逃?”
陆月雪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身后的并不是谢小玉,居然是徐秋郎,“怎么是你?”
“我怎么知道,你抓住我就跑,这算是什么英雄的行为?”
陆月雪哼了一声:“我拉着你走,是救了你的命,你以为以你的剑术能击败那个魔头?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找我师姐。”
她忙又驾起剑光,回到试剑山庄,却见场中留下了十几具尸体,相斗的众人居然一下子便失去了踪影。陆月雪一怔,从她离开到回来,前后也只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怎么人都不见了。若是死了,地上只有十几具尸体,还有几十个人到了哪里?若是没死,他们都去了何处?
此时徐秋郎也已经驾剑回来,失声惊呼:“三师兄!”
陆月雪见他抱起一具尸体,认的是与他同来的一个人,那人心口破碎,早已不活,徐秋郎叫了许久,声泪俱下。陆月雪也不去劝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心想怎么人一下子都不见了,难道是他来了?
她游目四顾,四野无声,刚才还是热热闹闹的地方,一下子变得冷清异常,除了她与徐秋郎,就再也没有一个活物。她从腰间解下玉笛,放在唇边吹了几个音符,心想要是他来了,必然会来相见的。
才吹了没一会儿,徐秋郎走到她的身边,将玉笛拿了过去,吹了一首曲子,陆月雪听着那首曲子,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唱:“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竭,山无涯,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是一首乐府古诗,陆月雪也不记得自己读过,但就跟着唱出来了。她心里又是一阵恍惚,似乎是置身在一个很大的庭院中,院里种满了扶桑花,风一吹过,花瓣片片落下来,一个女孩站在花下,衣袂飞扬。
“你想起来了吗?你自小喜欢音律,这一首诗是你以前最爱吹的。”
陆月雪一凛,收回心神,将玉笛辟手夺过,“就算是那又怎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徐秋郎脸上微红:“我们自小青梅竹马,早已两心相许,你以前吹这首曲子,都是吹给我听的。”
陆月雪撇撇嘴,“你真会拿着肉麻当有趣,你还是快点把你师兄火化了吧!我是不是你那个什么明玉还未可知,就算是,那个时候和你两心相许,现在也不一定还是两心相许。”
徐秋郎皱了皱眉:“我不逼你,我知道这是因为你忘记了以前事情的原因,只要你想起来了,你就还会像以前一样。”
陆月雪微微冷笑,时移事易,这个徐秋郎倒是一厢情愿。
忽听衣袂破空的声音,陆月雪抬起头,只见一道红影冉冉落下,她心头一喜,果然是他来了。他落在陆月雪身前,微微含笑:“你还在这里?刚才我把那些名门正派的人都送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却不见你在那里,所以又回来找你。”
陆月雪微笑:“我才没那么笨,自不量力的和人拼命。你把他们都送去哪里了?”
“送到极南的落伽山了。”
陆月雪正想说,看来他们想回到中原来要费一些气力了。忽听耳边风响,眼角瞥见一道剑光向着他疾飞而去,她不及细想,手中轩辕剑立刻出手,正好削在剑光上,只听“叮”的一声,那飞剑居然被轩辕剑削断,落入尘埃之中。
陆月雪转过身,只见徐秋郎双眼血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心里暗叹,这徐秋郎以前一定受过很大的刺激,一看到魔道中人,就会红了双眼。她说:“你干什么?”
徐秋郎伸手指着他,由于心里激动,手指竟不停地颤抖,“你居然阻止我杀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知道,他是个魔头。”陆月雪漫不经心地说。
徐秋郎脸色巨变,“你知道他是个魔头,居然还回护他?”
陆月雪笑了笑:“不可以吗?我想杀的人就杀,管他是正是邪,我不想杀的人绝对不杀,管他是正还是邪。”
徐秋郎咬了咬牙:“但这人不同,这人一定要杀。”
陆月雪微微一笑:“一定要杀?你不是想说他就是我的灭门仇人吧?”
徐秋郎微微冷笑:“不错,他就是你我两家的灭门仇人,大魔头冷无忌。”
陆月雪一惊,转过头,他神态自若,微微含笑看着她,她也微微一笑:“你是冷无忌?”
他点了点头。
“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是谁。”
陆月雪想了想,点点头:“是啊,我从来没有问过你,怪不得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徐秋郎大声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早就认识他吗?”
陆月雪淡淡地说:“我和你又是什么关系?我的事情你管得着吗?”
徐秋郎目眦尽裂,心里想是愤怒已极:“你全忘了吗?在你失忆的前三天,你我两人的父亲已经决定了我们的婚事,我是你的未婚夫啊!”
“未婚夫?”陆月雪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自己还有个未婚夫。”
“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是你的未婚夫。”冷无忌忽然说。
陆月雪皱眉:“就算他是我的未婚夫,你又怎么知道?”
“因为那几天我一直在你家附近,对于你们两人的任何事情都了如指掌。”
“你在我家的附近,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说,他说的话都是真的,是我杀了你们两家所有的人,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你想要嫁给他。当我要杀他的时候,你挡在他的面前,我无法下手,他才能够逃得一条生路。”
徐秋郎大声说:“他已经承认,玉儿,你还不杀了他。”
陆月雪静静地凝视着冷无忌的双眼,冷无忌也静静地凝视着她,她心里一酸,她已经认识这个人三年了,如今他却说是她的灭门仇人。但三年间,他总是经意或不经意地出现在她的身边,若有情若无情,却为何成了自己的仇人?
她慢慢地举起宝剑,指向冷无忌的胸口。冷无忌仍然微笑不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一剑刺去,他竟一动不动,安然受这一剑,剑到冷无忌胸前,凝住不动,身后徐秋郎仍然大声在叫:“玉儿,杀了他,快杀了他。”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起冷无忌曾经问她:“若你是伍秋霜,你会如何?”当时她的答案是:“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我不会让任何人摆布我的命运。”
她忽然微微一笑,将剑收在身后,转过身道:“我说过,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我不会让任何人摆布我的命运。因此,在我没有恢复记忆以前,我不会相信任何人的话,现在我不会杀你。但如果我一旦恢复了记忆,我会怎么作,就不一定了。”
她又向着徐秋郎说:“至于你,你不要再说那些以前的事情,如果你想报仇,你只管自己去杀他,不过凭你的本事,我可不认为你能够杀得了他。还有什么婚约的话,你也不要再说了,如果再让我听见,我动了火气,说不定对你也不留情。”
她说完这句话,居然扬长而去,留下冷无忌与徐秋郎面面相觑。徐秋郎脸如死灰,低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冷无忌微笑注视着陆月雪消失的方向,心里升起了一丝怜惜之意,这女孩比他想象中还要勇敢,只是宿命即定,夫复何言?
六
催玉笛初到落霞山的那一天,我与狄笙在海边练剑。我们都没有固定的兵器,总是想到什么就练什么。其实着了魔的是心智,即已入了魔道,无论用什么样的兵器都是一样的。
我们那一天偷学了剑魔的剑法,他是对剑成痴,才会堕入魔道,他的剑法也带着一种无形的魔力。正当我们两人练得兴起时,催玉笛和他的姐姐从海上飞了过来,他一落下来就大声说:“什么破烂剑法,这样的剑法也能杀人吗?”
我们一起停手,他姐姐只看了我们一眼,便向山上而去,催玉笛却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拍了拍手说:“这种剑法刻板机械,一点都不好玩,你们听我吹一曲,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可怕的功夫了。”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脸上还带着稚气。
我与狄笙对望一眼,狄笙笑着说:“好啊,你就吹一曲,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催玉笛得意洋洋地从腰间取下一枝玉笛,放在唇边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一曲吹罢,我鼓着掌说:“果然很好听,但这算是什么厉害的功夫?”
催玉笛哼了一声,悻悻地说:“你懂什么,你不是女人,自然不知道我这百转销魂音的厉害,这可是我爹独创的,只要是女人一听,没有一个不自愿投怀送抱的。”
狄笙笑道:“对付女人用得着那么麻烦吗?我只要指她们一下,她们就得听我的。”
催玉笛撇了撇嘴:“那有什么了不起,你指一下,她们虽然听你的,却像是木头人一样,怎及我这百转销魂音,让她们心甘情愿,那才有趣。”
狄笙故意说:“你才多大?懂得什么女人?”
催玉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狄笙,“我一看你就知道你也是练采补的,你别看我年纪轻,我可是个老手。”他吸了吸鼻子:“要是你愿意叫我一声大哥,说不定我还能教你两手。”
狄笙笑了,拍着催玉笛的肩膀说:“你这人有意思,你怎么不早点到落霞山来?刚才那个女人是你妈?”
催玉笛推了狄笙一把:“怎么是我妈,那是我姐姐。”
“你姐姐?她长得不错啊,她叫什么名字?”
催玉笛脸微微有点红,“你管她叫什么名字呢!”
“你姐的名字见不得人?”
催玉笛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见不得人,就是有点怪。她叫催凤箫。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起的名字,一个女孩家老吹什么箫?”
狄笙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名字好名字,什么时候你把你姐姐介绍给我吧,让我领教一下她吹箫的技术。”
催玉笛呆了呆,笑道:“她的事我才不管呢,要是你有本事勾搭上她,那你就算是我姐夫。”
两人一路说一路向着落霞山上走去,我远远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对于他们之间那些无聊的笑话,全无兴趣。风从南面而来,这一年的南风在七月份的时候到了落霞山。这极北之地,终年苦寒,只有七八月间,才会有南风带来一丝暖意。催家姐弟本是为了寻找他们的父亲才到这里,但乐魔却并不在落霞山。催玉笛说,几年间,他们已经走遍了天南海北,却到处都找不到他父亲,他想他父亲一定是死在什么无人知道的角落了。
当催玉笛谈到他父亲的生死存亡时,脸上神情麻木不仁,便像是说着什么与自己全不相干的事情,我不知道他为何能够那么冷淡地对待自己父亲的生死,我却不同,当我一想到父母身中万剑而死的情形就忍不住会发抖。复仇的念头如同蚕食桑叶一般地吞蚀着我的心,我的生命在那几年的时间里,只是为了复仇而存在的。
催玉笛与狄笙十分投缘,他决定在落霞山上住下,不再同他姐姐一起漂泊。第二日,催凤箫便匆匆离去,但数月后,她又回到落霞山,她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身受重伤,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催玉笛数次逼问她为何受伤,她矢口不答,一直在死以前,才透露出一点原委,原来她爱上了一个正道剑仙,却不幸中了那个剑仙的暗算,只能够勉强留着命回到落霞山。她至死都没有说出那个剑仙的名字,催玉笛虽然十分不甘心,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那一日,我们将催凤箫的尸体投入北海之中,然后大醉了一场。自始至终,催玉笛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酒醉之后,他便不停地吹着他姐姐生前用的玉箫,一直吹到狄笙将箫一把抢过来,大喝一声:“别吹了,烦死人了。”
催玉笛慢慢地蹲在地上,我以为他会哭,但他却只说了一句:“箫送给你吧!我也用不着。”
狄笙一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自那日起,我们三人成了至交好友。我们总是在月白风清的夜晚,在海边点一堆篝火,带着数坛美酒共饮,醉后,狄笙和催玉笛必然会笛箫合奏。他们吹的是什么曲子,我从来没有弄明白过,有时醒来后问他们两人,他们自己也茫然不知,只说是醉后胡吹而已。
那一段时间,北海对面的渔人经常会看到海中心的火光,有人说那是迦罗楼如意珠的光芒,有人说那是海蜃结出的云霞,也有人说那是北海龙女在点火诱人前往。北海的星夜记忆着我们三人年少时的快乐时光,如今回头去看,才知道,原来我的一生中,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竟然是在落霞山的海边度过的。
催玉笛年少游历天下,见多识广,有许多鬼主意,我们迅速地想出了一个暗杀我义父的方法。他说他曾经见过一种名为牵机的毒药,只要给人吃下,那人的血液就会变得剧毒无比,既然我的义父每月十五都必须喝活人之血,何不在那些活人的身上动手脚?
狄笙一听之下连赞好计,我虽然怀疑这计策是否能够成功,但聊胜于无,有计策总比束手无策好得多,如果单凭实力,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报仇之日。
我们在那一月的十五,逼着我义父的血食吃下牵机剧毒,然后躲在一边旁观。午夜阴气最盛之时,义父果然吸下那人之血,待义父喝下血后,催玉笛立刻大喝了一声,率先冲了出去,我本来想多等一会儿,看一看会有什么作用,但催玉笛已经冲出,想要拦他都来不及。
我皱了皱眉,只好也跟着冲了出去。
义父只出了一掌便将催玉笛击得飞了出去,他本来面带微笑,但忽然脸色一变,怒道:“你们在血里下了毒?”
我不言不语,全力向义父进攻,义父脸带煞气,我看到他眉间慢慢地聚起了一道黑气,我知道这个计策成功了,义父果然中了毒。然而,我还是太低估了义父的实力,他一边和我周旋一边悄悄地将毒逼出了体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