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医生严肃地望着男人:“你应该庆幸还能够活过来,而不是仅仅关心自己的容貌。你不是靠脸蛋吃饭的女模特。你的身体现在还有些僵硬,我会教你一些方法恢复它的柔韧性,工作暂时不要考虑了,恢复的快慢那要看你的状态和心态。”
于医生看着男人,声音有一点点颤抖:“你应该感恩,感恩生活和生命。因为,在同一天,两个十九岁的孩子,同样出了车祸送到了这里,没有抢救过来,他们在今天凌晨死去了。”
医生难过地放下了紧握成拳头状的双手,把他们放到大腿两侧,像一个刚刚失去了战友的士兵。他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其中一个孩子的父亲,也是开车的司机,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就是他醒来,这个世界……”于医生摇摇头,“这个世界对他而言也将是一个炼狱。”
两个孩子是暑期里回家度假的大学生,其中一个父亲开着他的货运小面包车带他们去水库游玩,回来的路上与一辆更大的旅游巴士发生了面对面的碰撞。
那天的空气里面有玫瑰的芳香,几个抱着花束和婴儿的年轻妈妈在家人的簇拥下走出医院的大门。她们的孩子刚刚降生,虽然哭泣却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希望和笑容。一个未知的世界正以绚丽的色彩给这些婴儿描写将来。
而有些人正刚刚离去他们也曾来过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曾经欢迎和拥抱过他们。而现在,又在他们面前紧紧关上了那扇曾打开过的门。
男人在朋友的搀扶下送别那两个年轻的天之骄子,他们是学理科的,再严谨的逻辑和数字推算也算不过生命的方程式。
母亲们哭天喊地,以头磕地:“老天爷,你在做什么啊?老天爷,你把我收回去吧,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
而天空中,繁星点点,没有回答。
两辆太平间的手推运尸车停在门口,白色的粗麻布下,两个年轻人一动不动,安宁地沉睡在那里。
黑色的运棺车停在那里,打着双闪灯,像一双忐忑不安的眨动的眼睛。
四周是黑压压的静穆人群,如看着警察处理现场的观众。现在他们看到的是两个曾鲜活的生命如何被抬入棺木,然后被运往火葬场,变成几缕轻烟。
倚在窗前默默注视这一切的男人忽然泪流满面:哦,上帝,原谅我。我已知道,生命如此脆弱又如此珍贵。
黄昏的时光,已经可以慢慢行走的男人在医院后面的花园里漫步。这是一条通往住院楼和太平间之间的碎石小径,两边长满低矮的灌木和几排白桦树,有假山和凉亭,偶尔会有小松鼠穿过树影和草丛,一溜小跑儿地跃上树干。
或许是邻近太平间的原因,这里黄昏和傍晚很少有人光顾。而男人却在这里能闻到生与死之间真正的距离。他静静地坐在一段石座椅上,拄着一根宽肩拐杖,望着落日的余晖洒在远处哥特式的楼顶上,一片耀眼的黄。
有人在背后拍他的肩,他回过头,一身白衣的于医生站在那里。于医生按住他不让他出于礼貌式的起身,然后转过来同他并排坐下。
两个男人客套了几句就沉默下来,一起无言地看着夕阳。
几分钟后医生站了起来说:“我还在值班,你保重。”
男人说:“好的。”
医生站在那里背对着男人想了想说:“你学一下瑜伽吧。”
男人说:“好的,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学会。”
医生说:“会的,我说的瑜伽,可不仅仅是让你健健身而已。”
男人说:“哦。”
医生从白色大褂的外口袋摸出一本书,递给有点不明所以然的男人:“这是一个外国朋友送给我的瑜伽练习本,非常珍贵,据说是几世纪传下来的手抄本。这上面既有瑜伽的体位法介绍,又有关于瑜伽的一些哲学概括,还有很多神话传说。你可以尝试着看一下,或者学习一下。反正你还有时间,而关于生活和生命的体会,你更有很多时间可以通过瑜伽感悟。”
男人说:“是吗?”
医生已经脚步轻盈地走在了小径上,远远传来他的声音:“是的,我也在学习,我相信,它会带给你好运和新的开始。”
男人直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然后慢慢地托起手中的书。
这是一本装订得很细致的手工本书,封面已经泛黄,上面画着一个简单的正在静坐的人形。从粗线条的勾勒中可以看到那是个男人,双手搭放在双膝上,双脚交叉盘坐,面部模糊,仅仅有一双眼睛和眉心处的一个红点。它的头顶方描绘着一朵莲花,那莲花似乎有千朵花瓣,从每一朵花瓣中向外放射着光芒。
男人轻轻翻开扉页,上面用繁体写着几个隶书字——“瑜伽七日谈”。
4.遇见前生前世的你
瑜伽第一日。
瑜伽:就是对心的控制作用。——钵颠阇利瑜伽作为一种修持方法,早在印度河文明时期就已存在,并很早就被印度的许多宗教哲学流派所采用。但把瑜伽的宗教实践加以归纳、总结,使之成为一个具有系统理论的哲学流派的工作,却是由钵颠阇利完成的。这就使钵颠阇利在瑜伽的发展史上占有特殊地位。其所作《瑜伽经》成为瑜伽派最早的学说表述。。
男人百思而不得其解,他只有将这一页翻过,看到第二页,上面写着:“拜日,向太阳祈祷。”下面画着一连串的粗线条的做动作的小人,从站立到跳跃及回到动作起始非常详尽。
男人尝试着将拐杖和书放到石椅上,站立在草坪上,双手缓缓高举过头顶,然后慢慢带动上身向后伸展,吸气后向前向下弯曲弹压。
他感到整个身体好像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活力,又充满了力量和勇气。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马上感到自己的肺部像一个风箱一样吸进了更多的空气。他向上伸展,向下弯曲,向后跳步,向上抬头,一气呵成,把这个体式从头到尾做了一遍,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忘了受伤后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男人深吸一口气,开始做第二遍,这时他尽量把动作做得缓慢一些,以体会身体的伸拉与感受。这时,他的耳边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拜日,给太阳的礼赞,起源于最早的瑜伽练习者早晨时面对太阳的感悟。动作要点,山式站姿,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呼气带动向后伸展,吸气回正,双手向前向下伸展,直挂云帆,右脚向后一大步,右膝以下完全着地,上体直立,做奔马式停留……
男人在这个声音的指引下,身体在黄昏的阳光下完全打开,呼吸平稳而流畅,动作完成得准确和平稳,如同一条在引航员带领的漂泊多日的船只,顺利地停靠在安全的母港里。
男人在做完这套体式后回过头来看刚才给他做引导的那个男人。
这是个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面目清瘦,个子不高不低。穿着略显奇怪的衣服,说不清是什么款式,但清洗得干干净净。头发很长,皮肤像被阳光长久晒过一样黝黑,但整个脸庞带着一种平静和坚毅的气质。
“你是?”
“我是阿郎,也是瑜伽练习者。”
“啊啊,我初练,谢谢你的指导。”
两个男人相对打量,眼睛里都带着笑容和温和,他们仿佛都觉得对方非常亲切和熟悉,好像是自己的亲人和挚友,又说不清这种感觉来自哪里。
男人笑着请叫阿郎的男人坐下,递过去自己的水杯。阿郎一点也没有犹豫地仰头喝了大大一口,然后满足地长长呼出一口气,好像经过长途跋涉而刚刚到达目的地的旅人。
男人好奇地望着他:“你也是这里的患者吗?”
阿郎笑笑:“算吧。”
“呵呵,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我刚到。”
“啊啊,看你的样子不像有病啊。”
阿郎意味深长地看着男人说:“有些病是看不出来的,也不是身体上的。”
男人懵懂地看着阿郎:“那病在哪里啊?”
阿郎摸摸自己的胸口,又指指男人的上身说:“有些病是心里的,是心病啊,那不是从表面就能看到的。”
男人怦然心动:“心病,心里的病。瑜伽,就是对心的控制作用。”
阿郎笑着点头,“对,瑜伽,就是要对心的变化产生调解和控制作用。”
男人说:“可是,在我的印象中瑜伽就是一种像健身操那样的健身运动啊。”
“那是你对瑜伽的片面理解,不代表那就是瑜伽的真实表达。公元前约300年,伟大的瑜伽导师钵颠阇利写出了瑜伽系统练习指南《瑜伽经》。在这部关于瑜伽的练习圣经上开宗明义:‘瑜伽就是对心的变化的控制作用。’”
男人说:“可是,可是瑜伽不就是动作吗?”
阿郎严肃地说:“瑜伽是身心灵的生命感悟。关于瑜伽的体位法仅仅是它博大精深体系里面的一小小部分而已,它是几千年无数先贤大德们关于我们生命的一种透彻理解,也是关于我们如何生活的一种指导。”
男人很是惶恐:“啊啊,我不知道,我只以前看朋友们练过,认为都是女孩子们减肥用的,直到我今天才第一次接触它,感觉很好。”
阿郎说:“你的前世或许和瑜伽有缘,才能在生命的巨大起伏中与它相遇,这可能是宿命,但更多的可能也是一种禅机。”
男人说:“呵呵,我是不相信有前生的。”
阿郎笑了,像看着一个任性的孩子,他轻轻地闻着晚风里传过来的花香,低低地叹息了一下:“是的,以前我也不相信有前生,我也不相信有宿命,直到我遇到了可爱……”
“可爱……可爱是谁?”男人几乎要跳了起来,他大叫大嚷地站了起来。
“可爱是一个女孩子,可爱也可能是所有的女孩子,可爱也可以是你曾经最爱过的那个女孩子。可爱也可能仅仅是一个梦,你沉湎于其中不愿醒来却终将要醒来的一个美丽的梦。”
阿郎低着头喃喃自语。男人怔怔看着他,直到他再次抬起头来。
男人看到,他的眼里已满是泪光。
这时夜晚已经降临,夜色中一轮明月高高挂起,城市仿佛在一片波光之中。
阿郎说:“愿意听我的故事吗?阿郎的故事。你会知道谁是可爱,谁是大强,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死亡和新生。你会知道湿婆的神话,还有像孙悟空一样的一只猴子的经历,还有罗摩为什么在森林里流浪。你会知道到底什么是真正的瑜伽,和它最初诞生在哪里,和它真正要解决一些我们生命里的什么问题。你会听到一段几千年前的故事,那是让我们经历生与死、爱与痛的一座繁华城市的沉沦,它会让我们更加感恩和珍惜当下,好好活着,珍惜每一个爱我们的人和我们所爱的人。”
男人说:“我愿意,请您现在就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