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师莉君是个言而有信的女人,更何况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受欺负时。
她被师莉君拖拉带拽地又来到了这幢熟悉的公寓门口,眼瞅着快要抵达那扇门,凝香不停拽了拽师莉君的袖管,她回过头来就是一顿斥责:“走啊,愣着干嘛,你有胆量离开那里就没种回来讨说法了?我倒要问问清楚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一气之下回娘家不说还闷头就睡。”
凝香不断摇着头,她也并没理会她,便敲响了门。
“谁呀谁呀。”门里传来一阵拖鞋的声音,随即,门开了,正好是文青梅。
她看到她俩,略显吃惊:“哟,您俩怎么来了?”
师莉君先是摆出一副和气的模样:“亲家母,好久不见呢。”
文青梅缓缓抱起胸:“呵,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随后,她轻轻瞪了一边的凝香一眼,凝香忙低下头去。
“我找你家儿子,他在不在。”
“哦~如果您是想找我儿子谈您女儿的事,不好意思,他们快结束了没啥好谈的。”
“结束?”师莉君感到不可思议。
“是呢,我儿子早已表态明早十点两人民政局见。”
师莉君一来气就甩下了凝香的手,冲上前叫嚣:“什么意思!凭什么离婚呢。老实跟你说,我女儿从昨天一回到家就一声不吭,钻上床也不理我们,肯定是在你们家受欺负了才会这样的!”
“我们欺负她?您自个儿去问她呗,自己招上的事儿被发现了能吭得出气儿吗。”文青梅说完便抬起眼狠狠地白了凝香一眼。
师莉君立即转头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告诉妈妈。”
紧接着,文青梅又在一边煽风点火:“她自己和前男友藕断丝连,不止一次两次被我撞见,这次可是我和灏灏跟踪到宾馆看到的。我警告你们,结婚前最好调查好您女儿的身份再来好么,像这样不清不白的,呵…”
“凝香…”师莉君逐渐看向她,眼窝里慢慢爬上晶莹的泪。
她缓缓向后退了一步,低下头紧咬住唇。
“是不是董灿愈?”
她震惊,眼角滑下一行泪。
“为什么是他?不不不,不可能,你不是说他出意外死了吗?告诉妈妈,到底是谁?你说啊!”师莉君有些失态地一边说着一边摇晃着凝香的肩膀,她的眼泪顿时被她晃了出来。
她咧开嘴哭了,她能听到自己的哭声有多丑,但依然发不出声音解释半个标点。
“估计那男的根本没有死,只是骗了她,她就这么被骗进去了,现在回来找她了她就吃回头草了是不是。”文青梅低哼一句。
但是,师莉君依然在替她辩解:“不!我相信凝香不会和他有什么瓜葛的!”
“还说没瓜葛,我和我儿子可是亲眼看到他们两个拉拉扯扯从宾馆出来,还会有假?”
“宾馆?你还和他去宾馆?”师莉君红着眼看向凝香,她猛然举起的手掌在她眼前腾空而起,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被一阵轻唤停止了一切。
“别吵了。”
师莉君举到半空的手僵住,凝香这才缓缓睁开眼,向声音来源望过去,沈谦灏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客厅门口,着一件洁白的衬衣,目光无神地看着她们不知多久。
三个人愣在了原地。
沈谦灏缓慢地上下挪动着喉结,用沙哑的嗓音轻吐:“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
他的一字一句对她而言就像是死神的宣判,她突然发了疯似的冲了过去,一不小心跌倒在他的脚边,但她并不顾自己有多狼狈,如狗一样摇尾乞求,她抬头哭着哀求他不要走不要走。
我还有好多话没说,我还有…
“凝香!你在做什么!”身后传来师莉君大声的训斥。
她把凝香用力搀了起来,但她依然在用眼神哀求着沈谦灏,他对她无动于衷。
“你没有男人就不能活了吗!给我振作点!褚凝香!!”
凝香最终被师莉君不停拉扯着,最终她的手指在离谦灏一毫米的地方落空了,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房间,她听到沉闷的关门声,她的心顿时坠入冰窟。
她埋伏在师莉君的脖颈里,眼泪湿了一大片。
妈妈,求你不要放他走,呜呜呜,妈,我有他的孩子了。
她再没有机会说出这些话…
七十六
她和沈谦灏在松江区民政局登记了离婚。
从始至终,他也没有说任何话,她甚至再也没看他一眼,淡然地签上字那刻,她觉得她的心已经死了,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如果她能有勇气开口说话,或许她还能维护些什么,但现在想这个还有什么用呢。
走出民政局,天空渐渐阴沉,要下雨了。
他在她的前面,仰头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回头对她说了第一句话:“好好生活。”
当他的手掌想要一如既往地抚上她的头发时,却被她轻轻躲过,她冲他礼貌地微笑下,快速地往前走了。
沈谦灏,我并不需要你同情的施舍。
她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那个家已经没有她的物件了,在自己家里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两位老人并没对她指责什么,倒是更用心的对她好,或许,只有家人才是真的对自己不离不弃。
褚胜海说:“凝香,你的人生要忘掉的不只是董灿愈了。”
她知道,还有沈谦灏,只是…
她的手掌轻轻挪向小腹,两个月前,他们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发生了,原本以为很安全但却计算失误。
孩子差不多两个月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和沈谦灏结婚纪念日那天,凝香去了温蕾蕾的家,闫肃卿这会儿正在加班,她准备在那消磨一整天时间。
温蕾蕾把满满一盆子的水果摆在茶几上:“凝香,你也别难过,事情都成这样了,以后呀,把什么结婚纪念日都给忘了吧。”
她轻笑。
她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凝香:“不过你把怀孕的事情和他说过了没?”
凝香摇了摇头,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温蕾蕾一副惊愕状,忙坐到她身边:“你怎么不告诉他呢?”
她缓缓低下了头。
“两个月了,天哪,你要是说的话,或许还会有转机的。”
「谁想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空气突然凝滞。
温蕾蕾转了转眼珠,叹了口气:“凝香,我看你还是把孩子做了吧,你们都离婚了孩子要是生出来就没爸爸,现在还有哪些男人会接受单亲妈妈啊。”
她仔细地想,她爱的是沈谦灏,要不然她也不会跪倒在地上像狗一样去施舍最后的希望,所以她做了个重大的决定。
于是,她很认真地在新买的记事本上写着:「我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你还真想做单亲妈妈?你以后会很苦的。”
她摇头表示并不在乎,因为还爱着沈谦灏,所以孩子是她最后的依靠,她不能失去孩子。
温蕾蕾有些不服地将剥好皮的橘子递给她:“那好,你做你的单亲妈妈,来来来,吃点水果补补身子,伟大的孕妇。”
她感激地接过,咬了一口,汁水溢出嘴角。
“哦,对了,之前你跟我提起过沈谦灏以前的女朋友来上海了?…你这么快签下离婚协议,岂不是要成全他们嘛。”
凝香垂眸,许久,她放开酸涩的唇,抬起眼努力地冲她微笑。
「都过去了,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只是,温蕾蕾看完她写的,再瞅着她的表情充满了无尽的同情,凝香也没再多想,抓起另一只剥好的橘子往嘴里塞。
七十七
凝香已经做了自己的决定。几天后,她去了公司,向人事部提出了辞职申请,办理好一切手续后走出办公室,再次遇见秦漠,哦不,应该是脱胎换骨的董灿愈,只是她再也无法对他动心。
两人在楼下的咖啡厅,面对面坐着。
仿佛一个世纪之久。
她听到他说:“你真的要走了么?”
她点点头。
“如果是因为我的关系,我想说声对不起。”
她抬起头不经意间撞到他歉疚的目光,有一时愣住,继而她摇了摇头。
没想,他突然伸出手握上她放在桌上的拳头,滴水不漏地说:“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若换做几年前的褚凝香,她想她肯定会很自然的答应,但是那只是个“若”,一个不切实际的假想词。
她缓缓抽出了自己的拳头。
继而,在本子上写道:「秦漠,忘了我吧」
“我不是秦漠,我真的是董灿愈,是你的灿愈。”他急切地看向她,焦急的额角掺出几缕薄汗。
她凝起眉。「不管你是谁,没有人改变得了历史,过去的就不要再想起了,我们都重新开始吧」
他逐字逐行地看着,漆黑的眼珠隐隐在颤,斜阳轻轻划过他的半张脸,将睫毛镀上了一层金黄。
许久没见他吭声,她又写上了几句。
「人不能总活在过去里,这样不快乐,多关心身边的人,或许某个不起眼的人一直都喜欢你也说不定」
他摇头叹息着:“都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不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她轻轻搭上他的手臂,他看向她时,眼角泛着她看不太懂的光泽,她对他柔和地笑了笑,她能想象到自己的笑容是多么苍白无助。一个刚经历了离婚的女人是多么渴望有人安慰,到头来却成了安慰别人的人。
他说:“你恨我吧。”
她收回了手,微微低头。
现在的她对谁都谈不起怨恨,他们僵持着过了许久,落地窗传来“咚咚”的敲响,他们同时转头看过去。
董凌薇正冲着秦漠微笑,夕阳里的她只有这时是最美的,她的手里揣着一堆文件,凝香识趣地站起身,向秦漠简单地鞠躬道别。
“凝香。”
她刚跨出沙发的范围,他叫住了她。
她停顿。
“如果哪天我们再碰见,还会是朋友么。”
她犹豫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冲他艰涩的苦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咖啡馆,出门的时候擦肩而过的正是董凌薇,她正用怀疑的目光瞅着凝香,凝香并没在意。
董凌薇在秦漠的身前站定,一眼不眨地瞅着他。
而他的态度一反之前,托着腮,冷冷地看着窗外。
她冷笑:“是谁当时对我说重新开始不提过去的,又是谁发誓会忘记的,结果呢,呵呵。”
他故作镇定地握着杯柄,抿了一小口。
还未等到秦漠发话,董凌薇突然翻脸,哭喊着跑到他的身边,带着乞求的口吻说道:“秦漠,对不起,上次是我失态,我不该冲她大喊大叫的,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别不理我行么。”
“你没有错。”他哽咽着嗓子。
尔后,轻咽喉,目光涣散:“都是我的错,当时如果把你们看得更重些,或许结局也不会这样,是我的错。”
看着这样的他,她似乎感受到自己已经完全失去眼前的男人。
永远地失去。
七十八
凝香走了以后,沈谦灏时常望着床头挂着的婚纱照发懵,待意识清醒,也将是傍晚,每天除了枯燥乏味的工作以外,就是进形形色色的酒吧,虽然以前凝香会告诉他,她不喜欢混酒吧的男人,所以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接触这些没接触过的事物,但是如今,却从一个滴酒不沾的人沦落到捧着酒瓶狂灌的人。
他喝得一身酒气的回家,倒头就睡,也因为这样,他失去了工作。
看着一蹶不振的沈谦灏,文青梅只能干着急,现在她说什么他也不会听进去,就让他暂时在家休养段时间,或许能走出感情的阴影。
文青梅握着话筒的手不断在颤抖,音节也说不准了:“梦瑄,你说这可好,他现在整天都这样萎靡不振,工作也没了,也不和我说几句心里话,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去酒吧,很晚才回来呢。”
“不是吧,谦灏怎么这样了。”
“可不是,自从离了婚就这样了,我跟他说了多少次,那个褚凝香也不是什么好女人,被人戴了绿帽子离开了她倒是好事呀,但搞得跟什么似的。”
“我去劝劝他吧。”
“嗯,现在也就只有你啦,梦瑄。”
……
喧闹的舞池里摇晃着七彩的灯光,忽明忽暗地跳跃在几名衣着暴露的女人身上,她们扭动着曼妙的腰肢,底下一片叫好。长长的吧台尽头,三三两两依偎着几对情侣正在窃窃私语。
沈谦灏趴伏在另一端,整个脑袋埋进了臂弯,桌上倒着一瓶空酒瓶。
吧台里的小服务员正擦拭着玻璃杯,再次瞥了一眼栽在桌上的沈谦灏。
“阿宁,你快下班了吧。”杜渲煜收拾着吉他包,抬眼冲小服务员说道,“你不是说你妈今天生病吗?早点走吧。”
阿宁叹气:“我也想早走啊,但是今天接我班的那家伙身体不适,说晚一个小时到。”
“哦,好吧,那你注意点昂。”
杜渲煜把吉他包甩在肩上,却被阿宁拦住:“阿杜,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从七点开始喝了一瓶白兰地就睡到现在,这可怎么办?”
他这才把视线放在趴着头睡的沈谦灏身上,再慢慢绕到正面,虽说喝得脸通红通红,但他还是认出了他:“沈谦灏…”
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睁眸,朦胧的视线中有个人,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你怎么会在这里喝闷酒?”虽然从以前开始恨他,但看到他这样落魄的样子,难免替他担心起来。
沈谦灏没有理他,兀自捧起空酒瓶,仰起头不停地倒,但倒不出半滴来,极为不满地大喊着:“酒!给我酒!…给我!”
“先生,您不会喝就不要再喝了,这样子您怎么回家呐?”阿宁也替他着急起来。
“呵呵呵…家…家没了,没了没了,呵呵呵…”他半张脸倒在桌上,冰凉的感觉让他清醒了一大半,盯着空空的酒瓶发懵,“她走了,走了…呵呵呵…我对她那么,嗝,那么好…”
杜渲煜咬了咬牙,决定不再去管这个人,面无表情地往门口走了去。
刚推开门帘,与乔梦暄撞了个正着,但是她故作什么也没看到,径自朝着吧台走去,他凝望着她的背影,他也知道她来的目的一定是找沈谦灏,想着,他垂眸。
“谦灏,你在做什么?”乔梦暄抢过他刚从服务员手里拿来的酒。
他红着脸朝她叫嚣,两只手臂拼命地去夺酒瓶:“还我酒!还我!”
“你从来不喝酒的怎么会想到喝那么多的?就算感情不顺利也不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吗?”她把酒藏在身后,严肃地瞪着他。
他离她很近,朦胧中仿佛看到凝香焦躁的脸幻化成一张又一张,层层叠叠,他哭着上前抱住她:“…我对你那么好,那么好,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为什么…我为你着想…都为你…嗝!那你有没有,为我着想…”
乔梦暄一把将他推开,他瘫在椅子上,无精打采地看着她。
“喝!快喝!我陪你喝!”她犀利的目光好像一把利刃,恶狠狠地把藏在身后的酒瓶伸到他的眼前,就让酒精永远麻痹他的神经线,不要让他再想起她。
酒过三巡后,沈谦灏彻底趴伏在桌上起不来了,好像有一块巨石正压在自己的头顶。
乔梦暄捧腹大笑,继而伸出一根食指在他眼前晃着:“哈哈哈!你不行了吧!…快说,这是几?”
“二…”盯着食指许久,他恍惚着回答道。
“错!这明明是…四!”
杜渲煜在门口等了好久,都没见乔梦暄出来,他有些担心,便重新走进了酒吧,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渐渐融化了他大衣上的冰晶。
他看到吧台前两个熟悉的身影,在互相比划着,乔梦暄已经神志不清了,而那个人则是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他立刻奔了过去。
“乔梦暄!醒醒!”他抓着她的肩膀不断摇晃。
“我…唔…”还没说完,她的眼睛渐渐合上,身体像一块海绵似的倒进了他的怀里。
再看另一边的沈谦灏,两人都睡过去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跑去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将两人一个个抬进了车里,乔梦暄在车里咿咿呀呀地说着梦话,而沈谦灏睡得跟死猪似的。
他费力地把两人又抬了出来,抬起头看到亮着灯的宾馆招牌,寒风里,他的额头竟也沁出了薄汗。
走到前台,他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您好,请问有两间大床房吗?”
“不好意思,先生,大床房已经没有了,只剩两间标间。”前台的值班服务员一脸疲惫,又充满怀疑地不断打量着奇怪的三人组。
气人的是,两间房不是紧靠在一起,这就意味着杜渲煜要一个一个把他们送进房间,他把乔梦暄摆正,拍了拍她的脸颊,轻声道:“你在这等我会,我去去就来。”
她睁开半条缝的眼,含糊着应了一句:“哦…”
他把沈谦灏抬进了转了几个弯的房,安顿好一切后,再次回到走廊上,乔梦暄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才把她抱了起来,推开了房门。
他把她放到了床上,她依然没有任何感觉地睡着,又帮她脱去了鞋袜,给她盖上了棉被,凝望着她绯红的脸颊,他怜惜地伸出手去,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睡吧,不要再去想他了。”
手指无意识地滑落到了她的嘴角,一直都想去触碰她,甚至去保护她,但是这最后的一丝乞求被她撕得粉碎。
乔梦暄感受到周身一阵热浪,缓缓睁开眼,那么温柔,一定是…
“谦灏…谦灏…吻我…”
她突然起身紧紧勾住他的脖颈,他没有一点点防备,整个人倾倒在她软热的身上,“梦瑄…我不是…梦瑄…”
也许这只是个意外,但他却很庆幸这意外的发生,让他第一次享受到了这种温暖,让他终于触碰到了她,也许,她的心里并没有他,他并没有在意,只是发了疯似的去吻她。
那多年来的感情如同潮水,一阵比一阵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