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们俩哭了好久好久，甚至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突然就难过得没能够忍住所以就一起掉眼泪了。
我们不再用任何语言上的交流，一直拥抱到凌晨才在不知不觉中睡了一会儿。
我是被惊醒的，二哥想要要抱走我，可我醒来以后的第一反应是紧紧抱住了大哥的脖子。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我当时的眼睛肯定是又红又肿的，而且还很疼，光想着睁开来看看这个世界或是确定一下正抱着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大哥就已经没有多大的勇气了。
不，我熟悉大哥身上那种独特的体香，这个人肯定是他没错。
我把头靠在大哥的肩膀上，整个人感觉昏昏沉沉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更夸张的是，当我想轻唤他时，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庆幸的是刚好在不太想说话的情况下。
“小颖……”大哥轻唤我的名字，他的声音很干，说话几乎用光了他身上所有的气力：“我好累啊，你让我躺下来歇一会儿好不好？”
他并没有在说话的时候直接推开我，但我却感觉到了他呼吸频率和心跳速度的不均匀，难道他又开始难受了吗？
我辛苦地睁开我那干涩的眼睛，大哥轻抚我的脸，温柔地冲我微笑。
我点了点头，起身，扶他躺下。看着眼泪再一次划过笑容依旧的他的脸，我突然觉得，哥哥们肯定还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万一，我的大哥就要死了……
这次的我，从大哥的眸子里看到了坚强的自己，我没有落泪，甚至努力地扬起了嘴角，原因很简单，如果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那我一定不会告诉我身边的任何人，因为我不要让他们为我难过……
“……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让老二带你去拿好吗？”
我点点头，用拇指拭去大哥的眼泪，并和他认真地对望着。他因强忍着痛苦而不禁咬破了下唇，我俯下身去亲吻他，铁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然而，我的大哥那苍白的脸庞却没有因此而多了一分血色……
二哥走过来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示意我离开，我想我的肢体语言已经充分地表达了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我不想离开，一刻也不想，所以一直牵着大哥的手怎么也没能松开。
但我最终还是被二哥带走了，目的地是地下城最内的一个小房间，二哥说，那是大哥每一次想我时都会去的地方。
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我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原来，我的大哥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被妈妈赶走的那一次，他不过是以另外一种不被我轻易发现的形式呆在我的世界里而已，我的神经那么大条！
房间里的墙上贴满了所有关于我的照片，且每一张都少不了快乐的情愫！但，除去了我们年少时的几张合影以外，其他的全部都是他拼出来的。他知道所有关于我的一切！包括最近的一次，拍照的时间应该是我和李铭哲在学校打篮球的那一天吧，大哥拼出来的效果是他坐在一旁微笑着看我开心打球的样子，可我知道，他的温柔背后是何等地心酸！！
其实我应该先说婚纱的事的，因为洁白而神圣的它在这个房间是最为显眼的。当我抹去泪水走到婚纱的旁边时，二哥跟我解释，那件婚纱之所以会出现的原因基于我跟大哥上次的情话，他从和我认识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希望我们能够一起长大一起结婚的，但我在他之前说出了将来一定要嫁给他的话，所以这件纯手工的、梦幻的婚纱就因此而诞生了！大哥亲手为我做的婚纱！！不知熬过了多少日日夜夜才换来的惊喜！！！
没有什么比大哥的真心诚意让我觉得更棒的礼物了！这次的我突然喜极而泣，我转过脸看向二哥，他冲我点点头，帮我把婚纱取了下来。可能他知道这件婚纱本身就比较难穿吧，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出去，甚至直接就脱去了我身上多余的衣物帮我穿了，连房门都没关，还好再没其他人来过这里。
二哥帮我戴上手套以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挺精致的盒子，他要我自己打开，和婚纱很搭的一双漂亮的高跟鞋意料之外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这应该是每一个女孩子从小就有的公主梦吧？！我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用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二哥把我拉到床沿边并让我坐下，自己却蹲下身为我换鞋。
好吧，我承认，上初中的时候我的确很希望能买一双好看的高跟鞋，但妈妈的始终不同意我也没办法，不过在这之前我确实多次很神气地偷穿过她的高跟鞋去邻居家玩啦，所以这次走起路来也不算太难。
二哥拉着我的手挽着他的手，我觉得这个时候的他很像一个正带着女儿出嫁的爸爸，心中既高兴又有点不舍的，而我的新郎，他应该准备好了正在那边等我吧……
我忐忑不安地推开那扇昨晚差点就把我们两个人隔成两个世界的木门，大哥果然如我所期望的——一身正装地坐在床上，背靠着床头，嘴角微扬地看着我缓缓向他走去。
他化着淡淡的妆，这让他看起来脸色比先前更好一些，虽然这才注意到他已经剃去了原先好看的头发，但平头的他反而显得更加阳光帅气，我都能想象他在篮球场上、午后阳光温和的照射下充满活力的样子了，观众席上一片沸腾！
我俩热泪盈眶地相视着，十指相扣……
“落叶随风将要去何方，只留给天空美丽一场，曾飞舞的身影，像天使的翅膀，划过我幸福的过往；爱曾经来到过的地方，依稀留着昨天的芬芳，那熟悉的身影，像天使的翅膀，划过我无边的思量……相信你还在这里，从不曾离去，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若生命直到这里，从此没有我，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耳畔不知从何时传来了已录制好的歌曲《天使的翅膀》，大哥唱的，从伴奏开始我就已经听到了他时断时续的抽泣声，一直坚持到词的最后就已经没办法再唱第二遍了。而我的大哥，他从我们相拥的那一刻开始，闭上的双眼就再也没有睁开过……
我一直在等，直到音乐结束、城外的雷鸣不断及其他哥哥带着不同程度的伤冒雨归来……
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从外面袭进来的风噬无忌惮地翻阅着桌上的笔记本，于是被风卷落的早已干涸了的花瓶轧过它的躯体，骤然破碎的声音顿时间令人忏悔！
枯萎的玫瑰花瓣在房间里随风四起着，空气里满是雨的气息和潮湿的味道！
我还在等，所有人都沉默着，谁也没有哭，直到大哥的体温逐渐丧失，我终于开始颤抖了起来，最后开始抑制不住地失声痛哭。我拼尽了所有的气力，以为这样就可以感动阎罗王还回大哥性命的。
哥哥们一直呆在门边没有走过来，每个人都湿了眼眶，可他们答应过大哥绝对不哭且一定要照顾好我，这样的事是还是他们在我后来情绪逐渐恢复时才敢告诉我的，我当时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他们在多年以后无意间回忆起时都觉得难过和心疼。
如果我死了……
在那之后，所有关于那一次的记忆我基本都忘记了，选择性失忆吧，即使我还曾被这件事折磨了将近半年，被发现得了忧郁症以后又花了三年的时间康复。所以好多事情都是哥哥们后来在我多次追问的情况下告诉我的，但我相信，他们不一定有全都告诉我，也许对他们来说，知道太多以前的不好的回忆对我的负面影响实在太大了！
那是我第一次哭得那么厉害，我哭得声音全哑了，且在后来的好几个月都不愿意说话。
大哥是在当天的早晨离去的，我抱着他从体温尚存直至冰冷的尸体，一呆就是一天。
当天夜里，始终不愿意吃喝且一直任凭眼泪噬无忌惮的我终于被二哥的一句话劝动了，他说，大哥希望死了以后可以火葬，骨灰大部分用来种植向日葵，因为那是爱的花语——沉默的爱！而剩下的小部分可以放在玻璃瓶里由我随身带着，就像他从没有离开过一样，方便我突然的思念……
他们把大哥从我的怀里扶了过去，让他平躺在床上，可我的手臂和腿已经麻到几乎完全没有知觉了。哥哥们开始分工合作着，有的走出去联系殡仪馆，有的帮忙收拾大哥留下来的遗物，是阿忠哥哥喂的我。
然而，我模糊的视线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躺在那里一脸平静的大哥，一直强咽着的，是混合着苦涩泪水的饭菜、汤汁以及那份只能被永久埋藏在心底的深深的爱！！
我们是冒着雨前去殡仪馆的，前来的工作人员习惯性地要把死者抬到了推车上，我知道后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冲过去扑到了大哥的身上，紧紧地抱住了他。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们像是已经司空见惯了似的，他们并没有对我的行为产生任何的怪异想法或是惊吓，哥哥们和他们商量让大哥与我同坐，他们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我们所有人都挤进了车厢里，如我所希望的，哥哥们抱着大哥，把大哥安排在我的旁边并扶着他。我抱着大哥的手臂，把头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亦如他生前那般……
待所有手续都办完以后，工作只能被安排到明天一早才能完成了。
夜对我们任何一人来说都是漫长的，可我们哪儿也不想去，包括休息。
三哥、四哥和小五哥哥冒雨找遍了附近所有卖葵花籽的地方，终于在快要凌晨的时候为我带来了好些，连到时候要用的花盆和泥土他们都准备好了。
我们剩下的所有人都在冷藏室里呆着，我好冷好冷，一直抖一直抖，但我知道呆在柜子里的大哥一定会更冷！
哥哥们为我借来了棉被捂暖，于是我开始对着柜子发呆，像大哥当年试着和其他女孩在一起一样，满眼的空洞！
我甚至都能想象他们把我的大哥推入火炉时的恐怖场景了！意外的是，当时的我并不为此感到害怕，毕竟这是大哥选择离开这个世界的唯一途经，我果然不愿意去违背他的遗言。
可是，如果我死了……就能换回大哥的生命……亦或是能于天堂里与他同在的话……
当所有的骨灰被采集后都装在一个坛子里并送到我的面前时，已经是午后的事了。再一次看到即使已经是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我面前的大哥，我的目光终究会忍不住地开始颤动，骤然颤抖的手则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
……
到家以后的我，抱着大哥的骨灰盒，用耳塞继续听着他自与我分开后的每一句想要对我说的话，并没有立刻与妈妈打招呼，可妈妈第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憔悴，就在我转入楼梯口的同时。她并没有跟上楼来，因为哥哥们告诉了她我之所以难过的原因。
有两件事是我在多年以后才知道的，原来，被赶走的大哥后来跟妈妈确实还偶有联系，其他哥哥也一样。我的妈妈属于再婚，大哥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对了，大哥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因为他在妈妈临盆的时候太晚出来了，所以语言中枢的状态并不好，以至于阻碍了他后来的正常交流。
我们的妈妈跟大哥的爸爸两个人是因一见钟情所以才在一起的，而且还闪婚！
——那一年，妈妈19岁。
可是，好景不长，孩子才两岁大的时候，对方突然莫名其妙地提出要离婚，连孩子也要夺走。可怜的妈妈虽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但依然沉浸在当初的感情里不能自拔，直到遇见了我的爸爸。是爸爸的用心让她重新振作了起来，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我……
也就是说，我和大哥两个人其实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我们会相爱是老天给我们开的最大的一个玩笑，所以我们两个人到头来都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玩偶罢了，连收回都收得如此干净利落！
故事还没有完，妈妈自从和大哥分开以后，赶他的那一次是他们非常偶然的第一次相遇。大哥第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因为他还保留着儿时一家人的合照。
后来，他约了妈妈见面，原意是承诺不再与我相见，但主要还是为他爸爸当年的决定做解释。这毕竟是他一直以来的希望，爸爸没有错，他只是不希望爱的人为他难过而已。
没错，他们的家族有心脏破洞的遗传史，而且这件事他爸爸居然还是等到妈妈生了大哥以后才被告知的，可想而知，大哥的奶奶当年是有意隐瞒这件事的。
大哥的爸爸知道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了，更何况会面临死亡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他希望自己深爱的女人即使在自己死去以后还能有个温暖的依靠，毕竟自己一开始因爱而产生的自私行为已经差点毁掉她的一生了。
孩子一周岁以后，他自己偷偷地带孩子去医院做检查，侥幸的结果让他可算是有点儿安心了，可谁又料想到一年以后的他因为对孩子玩闹后的呼吸产生了怀疑，结果居然还真被查出心脏破洞的遗传病来了。
随着病情的加重，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快要隐瞒不住了，即使医生说其实他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他们预算的年龄……
大哥看起来并没有比他爸爸的情况好，毕竟知道自己病情的那一年，他才六岁……他知道自己很快也要像爸爸那样，永远地离开了……
他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可是他很乖的，至少他不会跟同龄人一样到处跑来跑去甚至还摔伤了自己，因为他没办法也不能那样，他的心脏会受不了。
他没有上幼儿园，奶奶独自在家带他，并教他写字、读书和画画，他什么都从，就是情绪不太好，有时甚至一整天都是比较低落的，郁郁寡欢的那种。
他上小学的时候，奶奶会去拜托每个老师看着他点，不要让调皮的孩子撞到他了。所以，以后每一学期的开学第一天，他总能听到老师站在讲台上，当着他的面告诉全班同学，说他生病了，每天都得吃药，让大家一起照顾他，不要让他做任何事，包括班级活动，特别是在玩闹的时候，一定要避开他。
他静静地呆在那里，两眼无神地，似乎已经习惯了那种嘲笑……
自上学以来，他一直没有交到任何一个朋友，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说话，也不愿意主动去和谁交流，久而久之，同学们就都远离他了。
大哥的哥哥一直都在很用心地照看着他唯一的宝贝弟弟，可他俩的感情一直不是太好，因为大哥每次看哥哥的眼神都特别冷，也不愿接受他的任何好意。
他俩后来的关系之所以会变得分不开是在上五年级的时候，他们意外地同时爱上了篮球，甚至还近乎疯狂地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这项运动。我的大哥虽然没办法做这么剧烈的运动，但他却很会看人，什么样的人适合打什么样的球或是按什么样的路线对付一支球队，他都很有自己的看法。他俩找了很多有关篮球的书籍和影片去看，每次都能随时进入忘我的状态。
所有的这些其实是到了后来他们上六年级的时候被体育老师给意外发现的。只是，虽然热爱但又没办法上球场的遗憾让后来的大哥开始自暴自弃了起来。奶奶几乎每天都会哭着求他把药吃了，可他表面上虽然把药吞了的样子，但背过去以后就直接地把不过藏在舌头底下的药片取出来丢到垃圾桶了。他以为奶奶不知道的，可奶奶为了他究竟失眠了多少个夜晚又在那样的夜里流了多少泪他确实真不知道。
大哥后来之所以能好一点，至少有按时吃药，是奶奶临走前再三叮嘱他的，他忘不了奶奶那心疼他的样子，即使在一开始还一度想要放弃自己……
奶奶去世以后，大哥的哥哥为了弟弟的病情和两个人的生活而放弃了学业。六年级的第二学期，他们组建了一支篮球队，球员从一开始到现在依旧没有改变。因为大家的感情一直很好，所以，为了能将篮球进行到底，特别是帮助大哥赚钱买药，“无头骑士”成立了……
所以，我一开始看到的在斗球的人，其实是大哥的哥哥，而在休息时间给唯独一人送过糖果的，才是大哥！
听哥哥们说，大哥是因为我才养成了好脾气的，并且非常非常珍惜活着的时候与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开始照顾起自己来了……
我把房门关上，习惯性地选择反锁，又顺手拿走了放在书桌上的发夹。
我抱着大哥蜷缩在床上，越想越不甘，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