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如同一锅匀火煮熟的粥,温暖、细腻、绵长,喝下去舒心润肺。
悠悠继父情
李燕凤三木
我无法记起生父的模样,因为在我刚满三岁的时候,生父就离开了人世。只是从母亲点点滴滴的回忆中,知道襁褓之中的我很幸福。
孤儿寡母的生活艰难异常。没有学历的母亲,只能靠仅有的宅前两亩自留地和外出打些零工养家糊口。生父去世三年后,母亲终于挺不住生活的艰难,经人介绍认识了个男人。那天只见血红的晚霞中,母亲翻过那座山冈,背后跟着一个男人。虽然我还小,对男女之间的事不是很懂,但我明白母亲领回的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继父。自从继父到我家里后,母亲愁苦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日子还是很苦,但家总归有了些许温暖。
但不知怎的,到了上学年龄,继父就是不同意我上学,虽然母亲也说女孩子念了书还不是嫁人,看我哭得死去活来,就劝继父依了我吧。继父气呼呼地扔下三块钱,骂道:看你小兔崽子能念出个啥名堂。或许也正是从那一刻,内心对继父的“恨”也油然升起。还是生父好啊。
母亲仿佛猜透我心事似的,悄悄地对我说:“凤儿,莫怪你继父,其实他是个好人。他一生穷怕了,也苦怕了。”我就这样上了学,庆幸的是我学习成绩一直很好。继父和妈又连生了三个孩子,日子更苦了。后来继父又几次劝我退学。记得有一次,家里农活实在忙不开,继父竟跑到学校来,拉起我就走,我哭着喊着,吵声引来了老师,老师看着继父,动情地说:“老李呀,家穷我知道,但要是我有燕凤这样的好孩子,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让她念下去,直到她考上大学。”继父听了愣了半天,最后说:“老师,凤娃子当真有那么大的造化?”
“当真。”继父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晚上,继父蹲在门口,抽着旱烟,好半天对妈说:“凤娃子要真有那么大的造化,她生父在天有知,一定会高兴的。”
上小学四年级时,我到离村子七里地的另一所小学念书,第一堂课,老师给我们这些苦孩子讲了她的故事,她本来也是个天分极高的孩子,只是由于父母双亡,才……讲时,她眼圈有一丝红,贫困农家的孩子,只有靠读书才能走出苦难生活。从此,我更加刻苦学习!第一名从未旁落他人。有一次,我穿着一条脏兮兮的短裤、赤着两只脚丫就走进了教室。老师没顾上跟我说句话,就将我推到一辆载沙的拖拉机上,说:“你代表学校到镇里参加竞赛吧。”我一听自己是代表学校去考试,顿时浑身气昂昂地来了精神。可当我大步走进考场时,竟引来他校同学的哄堂大笑。竞赛的老师也生气了,拉着我就往外走,还以为我是个要饭的,后来我得了第一名,当那位老师到学校送奖品时,不无感触地说:“真是穷人家孩子早当家呀。”他抚摸着我的头说:“李燕凤,人生的坎坷没有什么走不过去的,主要看你有没有一颗坚强的心。”
上中学不像小学那样简单,要到十多里外的镇上念,还要交一笔高额学费(实际上是几十块,但对于我家是个天文数字),临开学时,继父手托下巴,半天无语,妈知道他的难处,就说:“凤娃子,你也看到了我们这样的家庭,不如妈给你找个人家,过两年嫁过去,也就了了妈这份心。”妈说的是实话,但成亲以后怎么办呢?难道还走母亲的老路吗?我哭了。
继父瞅着我,心疼地说:“凤娃子妈,就让她念吧。”母亲一听继父的话,不觉泪流了下来:“念,念,但钱从哪出?”继父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说:“住村东头的李大炮,早就劝我跟他上矿上去!我一直没拿准,明天我就去。”
我和母亲都知道继父指的矿就是这几年在镇上兴起的小煤窑,虽然苦了点,累了点,但比种地收入高。母亲有一丝不放心,因为这一刻她又想起了前夫,况且小煤窑无论是工作环境,还是安全措施,都没有保障,万一出个三长两短……继父明白母亲的意思,用手抚摸着母亲的手,说:“我会小心的。”
第二天,继父就上矿,望着继父的背影,头一次我流下了眼泪,那一刻,退学的念头从我脑中晃过。我那天不知怎的,特伤心,哭得什么似的。晚上,继父回来,看见我红红的眼圈,心疼地说:“凤娃子,我相信老师的眼力,只要爸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退学。”我扑在继父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叫了一声:“爸。”就哽咽住了。这或许是继父与母亲结婚以后,我第一次发自心底的呼唤。
初中三年,我一直是班上的前二名,但家里的情况却每况愈下。初中毕业后,母亲背着继父对我说:“凤娃子,我知道你是个出息的孩子,但这些年妈承受的苦你是看见了,妈是不希望你再念下去了,但又不忍心耽误你的前程,孩子,这次你听妈的,若再想念,就报中专吧。”听了母亲的话,我哭了,但最后我还是狠下心考了高中。放榜时我考了个全镇第一名。母亲知道了,愣愣地坐在地上半天,随后像疯了似的,抓起扫帚就打我,我吓得撒腿就跑,母亲在后面猛追不放,而正在这个节骨眼,学校报喜的队伍走进了我家,母亲举过头顶的扫帚僵住了。当师生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时都哭了,校长很同情我,和母亲在屋里谈了很久,而在屋外的我仿佛正经历着一场生死抉择。半天,校长泪还未擦,就从屋里走了出来,轻轻地抚摸我的头说:“李燕凤,你妈和你继父太不容易了。”听了这话,不知怎的,我蹲在地上号啕痛哭,送喜报的师生就这样跟着校长悄然走了。
由于初中校长的努力,高中三年,所有的学费和杂费都免了,但我的学仍念得非常吃力,家里的境况也一点未变,况且随着年岁的增长,母亲的病也愈来愈多,但母亲怕影响我学习,不让弟妹告诉我。到了高三,我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开始顶不住了,经常头晕目眩,好心的班主任和同学就经常给我带些好吃的,我内心的温暖不是常人所能体会到的。
紧张的高考复习进入最后阶段时,别的同学们忙着让家长买营养品,我却只能吃两顿饭。即使这样,我的钱也已告罄。正在我又一次陷入“经济危机”时,继父从村子里托人给我捎来一包东西和四十元钱。我激动得哭了,我知道如果家里有五十,继父绝不会只拿四十的,想到这一刻,心里不觉泛起酸涩的感觉,我顺手伸进继父托人捎来的东西,一摸,是鸡蛋,整整六颗,而离高考正好也是六天。我的眼泪不觉滚滚而下。
“凤娃子,你考上了。”山道弯弯,继父一路欢歌一路跑,他仿佛比我还高兴,母亲也笑得好甜。然而笑过之后,面对录取通知书上要交的学费时,继父和母亲都沉默了。半天,继父说:“凤娃子,去吧,念了书,就会有出息,再挺四年,爸也就熬出头了。”面对我和母亲的惊愕,继父接着说:“我没攒下什么钱,这钱是我刚刚从矿主那儿借来的,本来就准备给你念大学用。”
走的那天,继父没送我,他说矿主不给假,他得加班多干点活,为早一点还完矿主的债!父亲早上临出门时,朝我重重地看了一眼,说:“以后就看你了,爸这一辈子只能给人做牛做马,可也没养活好一家人。”继父感慨万千地走了,我的心却从未有过的难过,像什么堵在心窝。那时,母亲病魔缠身,已经好长一段时间起不来,在我离开家准备上学时,母亲只有流不尽的眼泪和一双颤抖不止的手在拍打炕沿……大弟一直送我到大路汽车站,说:“姐,我不送你了,别忘了给家写信,爸虽然不是你的亲爸,但实际上爸最挂念你。”
我哽咽了……两个月后!我收到大弟来的第一封信,他说:我走那天,小煤矿崩塌了,继父被活活地埋在井下,母亲本来就有病,经这么一打击,半个月前,也……信没看完,我晕了过去。
我知道以后的大学生活,只有靠自己了,直到今天,当鲜红的大学毕业证书呈现在我的面前时,我仿佛还看见继父用鲜血换来的四千元学费。
继父,如果你九泉下有知,女儿,终没让你失望。
生命中要写满感恩,而“我”最需要感谢的就是憨厚的继父,他对我们的感情是那么的纯粹。
哑父
佚名
辽宁北部有一个中等城市,铁岭,在铁岭工人街街头,几乎每天清晨或傍晚,你都可以看到一个老头儿推着豆腐车慢慢走着,车上的蓄电池喇叭发出清脆的女声:“卖豆腐,正宗的卤水豆腐!豆腐咧——”那声音是我的。那个老头儿,是我的爸爸。爸爸是个哑巴。直到长到二十几岁的今天,我才有勇气把自己的声音放在爸爸的豆腐车上,替换下他手里摇了几十年的铜铃儿铛。
两三岁时我就懂得了有一个哑巴爸爸是多么的屈辱,因此我从小就恨他。当我看到有的小孩儿被妈妈使唤着过来买豆腐却拿起豆腐不给钱不给豆儿就跑,爸爸伸直脖子也喊不出声的时候,我不会像大哥一样追上那孩子揍两拳,我伤心地看着那情景,不吱一声,我不恨那孩子,只恨爸爸是个哑巴。尽管我的两个哥哥每次帮我梳头都疼得我龇牙咧嘴,我也还是坚持不再让爸爸给我扎小辫儿了。妈妈去世的时候没有留下大幅遗像,只有出嫁前和邻居阿姨的一张合影,黑白的二寸片儿,爸爸被我冷淡的时候就翻过支架方镜的背面看妈妈的照片,直看到必须做活儿了,才默默地离开。
最可气的是别的孩子叫我“哑巴老三”(我在家中排行老三),骂不过他们的时候,我会跑回家去,对着正在磨豆腐的爸爸在地上划一个圈儿,中间唾上一口唾沫,虽然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别的孩子骂我的时候就这样做,我想,这大概是骂哑巴的最恶毒的表示了。
第一次这样骂爸爸的时候,爸爸停下手里的活儿,呆呆地看我好久,泪水像河一样淌下来,我是很少看到他哭的,但是那天他躲在豆腐坊里哭了一晚上。那是一种无声的悲泣。
因为爸爸的眼泪,我似乎终于为自己的屈辱找到了出口,以致以后的日子里,我会经常跑到他的跟前去,骂他,然后顾自走开,剩他一个人发一阵子呆。只是后来他已不再流泪,他会把瘦小的身子缩成更小的一团,猥在磨杆上或磨盘旁边,显出更让我瞧不起的丑陋样子。
我要好好念书,上大学,离开这个人人都知道我爸爸是个哑巴的小村子!这是当时我最大的愿望。我不知道哥哥们是如何相继成了家,不知道爸爸的豆腐坊里又换了几根新磨杆,不知道冬来夏至那磨得没了沿锋的铜铃铛响过多少村村寨寨……只知道仇恨般地对待自己,发疯地读书。
我终于考上了大学,爸爸头一次穿上1979年姑姑为他缝制的蓝褂子,坐在1992年初秋傍晚的灯下,表情喜悦而郑重地把一堆还残留着豆腐腥气的钞票送到我手上,嘴里哇啦哇啦地不停地“说”着,我茫然地听着他的热切和骄傲,茫然地看他带着满足的笑容去通知亲戚邻居。当我看到他领着二叔和哥哥们把他精心饲养了两年的大肥猪拉出来宰杀掉,请遍父老乡亲庆贺我上大学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碰到了我坚硬的心弦,我哭了。吃饭的时候,我当着大伙儿的面儿给爸爸夹上几块猪肉,我流着眼泪叫着:“爸,爸,您吃肉。”爸爸听不到,但他知道了我的意思,眼睛里放出从未有过的光亮,泪水和着散装高粱酒大口地喝下,再吃上女儿夹过来的肉,我的爸爸,他是真的醉了,他的脸那么红,腰杆儿那么直,手语打得那么潇洒!要知道,十八年啊,十八年,他从来没见过我对着他喊“爸爸”的口型啊!
爸爸继续辛苦地做着豆腐,用带着豆腐淡淡腥气的钞票供我读完大学。1996年,我毕业分配回到了距我乡下老家40华里的铁岭。
安顿好了以后,我去接一直单独生活的爸爸来城里享受女儿迟来的亲情,可就在我坐着出租车回乡的途中,车出了事故。
我从大嫂那里知道了出事后的一切——过路的人中有人认出这是老涂家的三丫头,于是腿脚麻利的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来了,看着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我哭成一团,乱了阵脚。最后赶来的爸爸拨开人群,抱起已被人们断定必死无疑的我,拦住路旁一辆大汽车,他用腿扛着我的身体,腾出手来从衣袋里摸出一大把卖豆腐的零钱塞到司机手里,然后不停地划着十字,请求司机把我送到医院抢救。嫂子说,一生懦弱的爸爸,那个时候,显出无比的坚强和力量!
在认真地清理伤口之后,医生让我转院,并暗示哥哥们,我已没有抢救价值,因为当时的我,几乎量不到血压,脑袋被撞得像个瘪葫芦。
爸爸扯碎了大哥绝望之间为我买来的丧衣,指着自己的眼睛,伸出大拇指,比划着自己的太阳穴,又伸出两个手指指着我,再伸出大拇指,摇摇手,闭闭眼,那意思是说:“你们不要哭,我都没哭,你们更不要哭,你妹妹不会死的,她才20多岁,她一定行的,我们一定能救活她!”医生仍然表示无能为力,他让大哥对爸爸说:”这姑娘没救了,即使要救,也要花好多好多的钱,就算花了好多钱,也不一定能行。“爸爸一下子跪在地上,又马上站起来,指指我,高高扬扬手,再做着种地、喂猪、割草、推磨杆的姿势,然后掏出已经掏空的衣袋儿,再伸出两只手反反正正地比划着,那意思是说:“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女儿,我女儿有出息,了不起,你们一定要救她。我会挣钱交医药费的,我会喂猪、种地、做豆腐,我有钱,我现在就有四千块钱。”医生握住他的手,摇摇头,表示这四千块钱是远远不够的。爸爸急了,他指指哥哥嫂子,紧紧握起拳头,表示:“我还有他们,我们一起努力,我们能做到。”见医生不语,他又指指屋顶,低头跺跺脚,把双手合起放在头右侧,闭上眼,表示:“我有房子,可以卖,我可以睡在地上,就算是倾家荡产,我也要我女儿活过来。”又指指医生的心口,把双手放平,表示:“医生,请您放心,我们不会赖账的。钱,我们会想办法。”大哥把爸爸的手语哭着翻译给医生,不等译完,看惯了生生死死的医生已是泪流满面。他那疾速的手势,深切而准确的表达,谁见了都会泪下!
医生又说:“即使做了手术,也不一定能救好,万一下不来手术台……”爸爸肯定地一拍衣袋,再平比一下胸口,意思是说:“你们尽力抢救,即使不行,钱一样不少给,我没有怨言。”伟大的父爱,不仅支撑着我的生命,也支撑起医生抢救我的信心和决心。我被推上手术台。
爸爸守在手术室外,他不安地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竟然磨穿了鞋底!他没有掉一滴眼泪,却在守候的十几个小时间起了满嘴大泡!他不停地混乱地做出拜佛、祈求天主的动作,恳求上苍给女儿生命!
天也动容!我活了下来。但半个月的时间里,我昏迷着,对爸爸的爱没有任何感应。面对已成“植物人”的我,人们都已失去信心。只有爸爸,他守在我的床边,坚定地等我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