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府地属炎黄皇朝中域道,其北靠无量山,是与北原的交界区域。
太仓府算不得繁华,而落叶街在并不繁华的太仓府都算末流,便更显破落清寂。
天空阴沉的厉害,豆大的雨珠像刀片,砸在青石板路上砰砰作响,让得本就微微开裂的路面更加零落。
苏三脚上蹬着双牛皮制的长靴,不怕雨水,衣衫下摆却是湿了大半。
“雨就不能小点,只有这一套可以穿出来的衣服,湿了都没换的。”
苏三抱怨着,神色却没有懊恼,边躲着水坑,边欣赏着街景。
这一月来,落叶街他已经走过多遍,在雨中行走还是第一遭。
街上少有行人,偶尔有调皮的孩童甩着小辫跑出屋子,很快便会被父母抓回,少不得几巴掌和一顿数落。
苏三看着两旁低矮破败的灰色墙院,在雨雾中显得飘渺,少了平日里的脏乱烟火气,多了几分诗意。
只是落叶街却无落叶,想必是因为盛夏时分的缘故,否则眼前之境,配上落叶,该会更加美丽空幽吧。
落叶街并不长,苏三来到出口处停了下来,街道的右边有一座酒楼,大红的木制二层楼阁,许是年代久了,红漆剥落,看上去稍显破败。
三层台阶,双开的镂空雕兽门,上悬红松木匾,写着‘草办酒楼’。
酒楼的名字怪异,字也写的呆板无趣。
苏三迈上台阶,收了油纸伞,抖掉伞和身上的水珠,进了酒楼。
酒楼内空间不大,只摆了十个木桌,此时也没有客人。
房顶中心垂下一个大大的铁烛台,上面点了四根大白蜡,光线却不怎么好,有些昏黄。
木子李捡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将伞靠着墙脚放了,知道店内没有跑堂的小二,也没多言语。
靠近门口的长柜台处,一个中年人正在打算盘,应该是掌柜的,见苏三进门坐下,也没打招呼,径自去了后院,不大一会儿功夫便返回,手中端了个小木盘。
三道菜,一盘白豆腐,一盘熟牛肉,还有一盘青白菜,简简单单的,香味却浓,让人很有食欲。
中年掌柜将菜摆上木桌,不言语寒暄,转身就要离开。
“再来一壶酒吧,这儿有竹叶青,闻起来不错,希望味道也好。”苏三没有动筷,笑着开口。
中年掌柜明显一愣,感到有些意外,因为这一月来,面前的少年都会在这个时辰左右进店吃些饭菜,除了前三日有些交流外,之后二人像有了默契。
苏三不说吃什么,中年掌柜也不问,每日都是这三样饭菜。今天苏三突然开口要酒,倒是出乎中年掌柜意料。
意外归意外,中年掌柜没多问,去酒架拿了坛竹叶青送到桌前。
“坐下喝几杯吧,这天儿也不会有其他生意了。”
苏三诚心邀请,中年掌柜不扭捏作态,点了头坐下,拍开泥封,拿过两个酒碗,斟满酒,推给苏三一碗。
苏三略举酒碗示意,一饮而尽,舒口气说道:“够味儿。”中年掌柜说道:“祖上的秘方,不会差。”他声音沉稳,有些沧桑。
苏三笑笑,下筷吃菜,吃得不紧不慢,津津有味。中年掌柜似乎有心事,酒喝了一碗又一碗,少有言语。
苏三菜吃了大半,放下筷子,倒了一碗酒,抿了口,说道:“掌柜的刚从外边回来?雨可是有点大,容易着凉。”
中年掌柜倒酒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面色却如常,伸手抹了抹湿漉漉的头发,笑道:“粗人一个,倒不怕这点寒气。”
苏三突地笑了,很开心的大笑。
中年人有些奇快的看着苏三,仍是喝酒。苏三好不容易止了笑,轻声说道:“我杀了刘靖。”
中年掌柜闻言眸子一缩,身子有些紧绷。
苏三喝了一碗酒,又道:“小秋叔,我说,我杀了刘靖,问出了他的上线。”
苏三的声音很轻,落在中年掌柜手中却如轰隆霹雳。
“你是谁?”
中年掌柜身子后跃,身形迅速,明显修为不浅,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修行高手。
“我是苏三啊,苏是‘草办’苏,三是三年的三。”
“你说你是谁?苏、苏三?”
中年掌柜声音颤抖,眼中带着重重的怀疑。
苏三撇撇嘴,说道:“这世上知道‘苏三’这个名字的怕也只有您了,我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但我想,这个名字已经足以证明一切。”
中年掌柜重新回到座位,神色有些激动,却仍是不信。
苏三给他斟了酒,笑道:“您是我老爹的义弟,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您没死,我很高兴。”
中年掌柜颤抖的拿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压着声音问道:“你怎会知道我名字,又怎会认得我?要知道你……”
“您相信我睁开的第一眼便开了灵智么?”
“……”
苏三看着呆愣的中年掌柜,笑道:“我娘怀胎三年生下的我,他们闯进苏府的名头不也是说‘妖孽乱世’么?我总该不负众望,有些妖孽的资本才是。”
苏三苦笑了下,又说道:“那时我刚生下,是您抱着我逃跑的,被一个黑袍人打了一掌,将我夺了去。”
姓苏名小秋的中年人顿时嚎啕大哭,声音比窗外的暴雨更加凄厉。
苏三眼睛微微湿润,仰头灌了一碗酒,打了个嗝,不好意思道:“我不常喝酒的。”
苏小秋哭了好一会儿,听到这话便笑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至少十岁的粗糙面庞,在这一刻满是欢心喜悦。
“等着,我去拿酒。”
苏小秋龙行虎步,掩盖了十几年的锋芒终于显露,他抓起酒坛便扔,酒坛滴溜溜转悠,轻巧无声的落在桌脚处。
苏小秋连扔了十坛,酒坛整整齐齐的叠放,下五中三上二。
仅是这一手苏三便看到咂舌,问道:“小秋叔,你什么境界?”
“明心一问之境。”
苏小秋去关好了店门,回到座位,拍拍酒坛,笑道:“三儿,先不说话,咱们喝酒。”
苏三不禁泪流满面,拿起酒坛,说道:“好,咱们喝酒,到醉方休。”
苏小秋抹了把泪,呢喃道:“这神态和大哥真像!”
酒坛碰酒坛,肝胆碰肝胆。
积郁已久的痛苦,在话语中只会更浓,只有这一口口酒才能缓冲得淡去。
风和雨,血和泪。
壶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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