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宫,槡著山不远处。
一道流光划过星光灿烂的黑夜,刘銮带着李元心向槡著山飞速,李元心刚和“师兄弟”们用了晚餐,实际上,也是他想了太多,“师兄弟”们加上他一共也就四个人,而刘銮和那个三师兄都是因为太忙没吃过饭的……吃饭的气氛也不是很好,只有常天澜还不时的说两句话。
完全没有李元心刚才想的大摆宴席之类的,李元心现在只为了自己会有这种想法而感到羞耻。
“槡著山是藏剑宫入室弟子的一些仆人、外门一些有天赋的弟子的家眷所住之地,”刘銮带着李元心,向槡著山飞行,“真的是很不好意思,我总不能把你娘接到我那边……而像我们这些入室弟子,一般都不会有什么亲眷会带到山上来的,槡著山基本上是这里凡人的最高标准了……”
刘銮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着,不过李元心却觉得他完全没有解释的必要,能做到这么好,他已经很感谢刘銮了。
“今天我特地过来,是有些事情想和你娘亲说,也是和你说,”刘銮换了一个有些严肃的口气,“一会儿你好好听着……不要太难过。”
李元心隐隐约约地知道了他大概要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没说什么。
“有些事情,现在让你知道也许有些残酷,”刘銮沉声说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稍稍放慢了飞行的速度,“可是你现在不知道,以后自己去发现这些,却是要吃更多苦头,觉得更加的难过……以前我父亲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李元心望着下面灯火通明的山峰,沉默不语。
槡著山,到了。
各户人家热热闹闹的,这里居然还有集市,一些放有各种小玩意的摊贩在吆喝着,让李元心仿佛回到了去过不多次的柴桑郡城。
刘銮带着他敲开最大的几个宅子之一的大门,厚重的大红木门在一个瘦弱女子的推动下缓缓打开。
“啊,你们怎么来了,”织娘见了眼前二人,十分惊讶,“快请进,刘……刘大人,元儿……最近两日,你过得可好?”
李元心看着眼前的娘亲,竟然觉得有些陌生,对,不一样了。
娘亲看着刘銮的样子就像是看着郡守的时候一样,恭敬而卑谦,看着他的样子也变了,就像……就像看着父亲。那对李元心来说是一种陌生的体验,他感受到的,不是担当,而是敬畏。
这让李元心很不舒服,但碍于刘銮在他的身边,李元心向娘亲行礼回答:“孩儿过的很好,多谢娘亲牵挂。”
李元心刚想把这天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却见刘銮很自然地在屋堂的主席坐下,而娘亲自己不好意思地从客席上站了起来。
“嫂嫂不必拘礼,坐着就好,我与李兄以兄弟相称,这点规矩还要守的话,就太见外了。”刘銮抬手阻止,平静的声音里隐约有些心酸,“李元心,你也过来,我……要和你们说说李兄对我的嘱托,还有你们的将来。”
三个人坐在偌大的家宅中,安静的有些可怕。烛光摇曳,刘銮抬起头,思绪回到了多年之前。
…………
我与李湘是在青茂村相识的。
嫂嫂也知道,那年我遭贼人袭击,一个与友人作为信物的玉佩掉落于此。当时家仆四处张贴告示,而就在前一天,李兄在集市一个农人手上买到了那玉佩。
于是李兄就持着玉佩来到我的面前,我当时万分焦急,在那么快的时间里找到玉佩,自然是欣喜若狂。
于是我告诉李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去帮你。
李兄迟疑了一会儿,最后提了一个我想都没想过的要求——助他拜入藏剑宫,而且有朝一日成为入室弟子。
“他那时没有提到娘亲么?”李元心突然开口。
……他没有提,但这是有原因的。
我作为郡国之子,向来一诺千金,李兄给出这个请求,我自然也尽力去做了。然而,当今世道,一个家世底蕴不足的人,想要一步登天,确实是太难。
我只让李兄成为了一名记名弟子,而藏剑宫的其他人……对他打压得很厉害,他们都很妒忌,一个人,普普通通,只是因为攀上了我这样一个……朋友,而平步青云。
李兄也许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吧,所以才没有把你们接来,也不告诉任何人你们的存在,我也是到最后才知道,他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兄勤勉修习《藏剑诀》,两次闭生死关,但是人的天赋有限,三年之后,他突飞猛进的速度骤减,很快便卡在剑吟境无法突破。
一段时间后,他便申请了入世弟子的身份,拼命地出任务……同时也开始大肆搜刮那些最好的初阶资源,搜集那些记载着神州各大传奇的书籍。
至于为什么,你也知道了,那个令牌还在你的手上。
李兄行事果断强硬,有些不懂得留下余地,又对身负权势之人不通人情,以至于在藏剑宫中都惹上不少对手。
矛盾迅速激化,那天,有人甚至要在殿上逼死李兄,也就是那天,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管,当众与李兄结为兄弟,用郡国嫡子的身份把这件事压下。
藏剑宫里,还没有几个人敢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与我结为兄弟后,李兄的日子也过的好了许多,即使那群小人找到各种小事刁难于他,也不会太过分。
我现在感觉得到,当时他就已经有把你们接过来的想法了,他几次欲言又止,可我却没有意识到、也没有想到这些。
之后,一切都很好,直到那次的任务,我们……被一个血道邪魔反扑。
…………
“说完了?”织娘的表情很平静,身体突然瘫软了下来,李元心慌忙起身跑过去搀扶。
“刘大人,这些,”织娘淡然的脸色不变,眼角却突然划下一道晶莹,“多谢你能特意来告诉我,不过,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去了藏剑宫会怎么样。”
“他不是那种轻易抛弃我们的人……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他。”织娘说着说着,闭上了眼睛,“我好累,还请刘大人多照顾照顾元儿……”
“娘!”李元心瞪大眼睛,手连忙把住织娘的手腕细细感受了一会儿,他有些难看的脸色才好了些,李元心再次瞪着刘銮,带着一股无名的怒火说,“她昏过去了!”
“我来……”刘銮走了过来,暗暗送了一股润养的真气到织娘的身体里。看着娘亲的脸色稍微好了些,李元心的脸色却更难看了些。
“我说过,有些东西你必须知道,你娘也应该知道。”刘銮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李元心隐约有些凶狠的眼神,他伸出的手顿了顿,悬空划了几下,送出一股柔和的真元,把织娘托到了床榻之上。
“抱歉……不过,你娘亲其实已经很坚强了,我还以为,她会哭闹的,”刘銮看着给织娘盖上被褥的李元心,叹了口气,递给他一个小玉瓶,“你把这个给她吃罢。”
两人沉闷地坐着,听着织娘的呼吸声渐渐平稳。
“后来呢……”
“嗯?”
“后来呢?你们后来遇到了什么事?还有当年要逼死他的是哪些人?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听着这些话,刘銮看着李元心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让我知道。”李元心淡然地看着刘銮,眼睛深处藏着如海渊一般深不见底的悲伤,“迟早我也要面对这些的是吧……”
“你知道就……好,”刘銮突然有些不对劲的感觉,自己好像有些做的太残酷了,但……他自己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没什么不妥的吧,这是——世道。
不过因为心里的一丝怪异的感觉,这天他终究还是没有和李元心说那些本来想说的。即使是后来也少有合适的气氛说,可李元心一直记得,记得清清楚楚,而且一直在寻找答案。
在有些惊讶的确认了织娘是识字的之后,刘銮找出纸笔,与李元心一起,一人给她留了一封书信。二人在空荡的宅子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刘銮便带着李元心腾空而去。
“明日我会让他们送一些奴仆来,还有我收藏的一些古书,”刘銮看了一眼李元心说,“你父亲说她最爱看书。”
李元心看着下面与他们越来越远的槡著山。娘亲醒了的话,应该会看到那两封信,至少看到他写的……应该不会让她太难过。
他看向刘銮,突然用一个孩子不该有的表情深声说道:“以后不要把那些事情讲给娘亲听了,今天这么多,够了,”
他抬头用黝黑的眸子看着刘銮。
“以后都说给我听就好,全部。”
刘銮看着他,五味杂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今天你也累了,剩下的事,以后再说也罢。”
“好。”
“今晚去看看藏剑诀里关于印记的那段,明天来守道山的时候也许有用。”
“好……”
看着越来越远的槡著山,李元心明白了。
仙凡有别,从此以后,自己和娘亲的隔阂,自己与那尘世的隔阂,恐怕只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