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风上沾了夜露,晨风中沐浴着红日初阳,丝丝沁入心脾的凉意,让因不眠而朦懂的头脑变得清醒。
“咳咳。”喉咙里一阵丝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娘娘,喝杯热的参茶吧!想必是昨夜惊梦,受了风寒。”微心体贴的让一杯热茶,塞进了我的手中,又将披风的襟口替我拢了拢。
香乔树吐露新芽,一年之计的春天又到来了。
懒懒的将长发以一枝玉簪挽起,落下三两缕垂在雪白的披风上面,清新而自然的装束,竟然让这副拥有强烈恨意的身子,衬托得清纯而柔弱起来。
恨恨的拔下玉簪,坐在香乔树下:“微心,替我梳个繁复端庄的发式来,再取那尾贵妃凤翅金步摇来插上。”
微心应了,与小宫女拿着托盘、铜镜,认真仔细的打理着我的发丝。
当象征着身份与尊贵的凤尾金步摇终于落于发梢之时,一股清爽的麝香味道,淡淡的绕入鼻中。张开眼,果然正好看到他的手刚刚离开发簪,撩起一缕散发,放在鼻端轻嗅。
自铜镜中四目相望,近在咫尺,又相隔天涯。
莞尔一笑,亲呢间颇有距离感:“皇上下朝了?瞧这微心,手脚越发的笨茁了,梳了发都梳了一个时辰。”
黑发在他指间轻绕,他抬高了手指,发自指间温顺滑落:“瞧着爱妃闭目养神,便没让她们出声打扰。”伸手扶了我起来,微心与宫女们忙上前撤去了桌椅。
“几时起的,衣服上都沾湿了。”他温润的眼神射向微心时,已经变得严厉:“怎么侍候的?还不快去取件干爽的来!”
微心垂着头,忙应了,很快一件同色同款的披风便换下了我身上那件沾了晨露的来。
又是雪白一片!姬胤宸看着这件衣服的眼神变得深暗,似隐有不悦,但却没有说出来。
“陪朕去花园里转转吧!”他拉着我的手,亲自替我拢紧了衣襟,不由分说的带着我向雪芙宫门外走,仿佛怕我开口拒绝似的,根本就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有些焦急,又有些紧张。
好在他放慢了步子,以便我能跟上他的步伐,两人并肩而走。
但我却不喜这样。故意的放慢了脚步,总落下他半人的距离来——比肩而行,在宫中是帝后才有的容耀,我此刻,不过是一介妃子罢了。他怎么想的我管不着,至少在我看来,他这个皇帝,首先就不是正统的,不配与我同行,只是既然我没有办法张扬到走在前方,留下发后给他追随,起码,我现在可以任着这个妃子的身份,谨慎小心的随在他的脚后。
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传递着的,似乎是一种无奈与伤感。
我无时无刻不在恨着自己的敏感,对他的感觉知道的越多,我就生怕自己会心软,很多时候,干脆就避开他的视线,当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也总是会将防备布在心头、无神的看着他。
两个人太熟悉,眼神会出卖内心的想法。我不欲知道他作何感想,也不想他知道我的真实感受。就是这样,两个人为了各自的目标,做着自己认定的事情。
虽已到了春天,御花园里却还没有到百花盛开的时节,花儿都刚抽出嫩芽,散发出清淡的叶香。
地上没有了冬日的积雪,干爽而清静的花园里,只听得到彼此的心跳。
他不言,我便不语,走了许久,双双停驻在香乔树下。
“乔儿。”压低的声音,注入了情感的呼唤,他未回头,但也震憾了我,心弦加速拨动着。
“皇上,”我抿了抿唇,舌尖伸出,润了润因为酸涩而干涸的唇线:“是,在唤臣妾吗?”
他身子一僵,肩膀似悬了起来一般,片刻,又松懈下去,微笑着转头看着我因为运动而绯红的小脸:“是。”眼神迷恋的在我的脸上盘旋,当我以为那眸子里的灼热会让我情不自禁避开之前,他已俯身抱住了我,似脆弱、似小心的将头轻轻搁在我的肩头,一只大手穿过我披风的前襟,轻轻的放在我鼓起的小腹之上:“不要动,一下子,就好。”
我僵硬着身子站在那里,便如听话般动也未动。心里却翻江倒海的揉杂着酸、涩、恨、……爱,说不出的味道最终化成了脸上的笑容,端庄而完美——早已学会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姬胤宸,你早知今日之贪恋这一时温暖,当初为何会如此残忍寒心的下了对太子府灭门的命令!
身侧的一只手,覆上他放在我肚子上的那只大掌,坚定的一只一只的瓣开他的手指,嘴上却不似动作那般的狠决,温柔而娇羞:“皇上,不要,这里是花园,很快就会有人过来了。”
抠开一只手指,另一只马上又贴回了我的肚子之上,他借着自身力量的优势强行将我的双手都紧紧抱在身子两侧,搁在我肩膀上的头埋进颈侧,光裸的颈线里,甚至感觉到了他闭上眼睛的时候,睫毛刷过皮肤的轻痒。
“凌迟之前,也要给人饱食的机会,乔儿,不要这样残忍。”他的耳语,沙哑的说出这样让我震惊的话来,终于不在他怀里挣扎,只当成是给他的施舍。
薄唇轻启:“既知凌迟,何苦当初?”酸涩,化成热泪,滴在了脸上。
颈侧也一阵湿热,但很快他便抬起了头,俊美无常的脸上挂着笑容,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的忽略了我脸上的泪水,转过身去:“瞧瞧这天气,爱妃有了身孕,该常出来走动走动。”
冰凉的指尖在脸上抹拭,顺着他的话题,我也听到了远处渐渐接近的脚步声:“是啊,只是臣妾近日有些倦了,心意苍凉,不愿与清风明月相对,何况这园中景致正好,怕扰了它们成长的纯粹。”
“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姐姐。”暖妃带着小宫女,正好冲着我们的方向走了过来,躬身有礼。
“花园里春意盎然,连暖妃都嗅着这清新的气息过来散步,真是好巧。”花儿都没有开,妃嫔们都宁愿在自家的院子里摆弄花花草草也不愿意来这徒有虚名的花园,而且日头正大,虽不如夏秋的毒辣,却也有些晒得厉害,想不到,暖妃竟然也会过来。
看来,昨夜皇帝与她缠绵,两人竟然有了相同的兴致,该不会,肢体的交织,碰撞出了心灵的感应?
三人均心知肚明。
“远远的瞧见皇上与姐姐笑的开心,便来想要沾点光。哟,皇上眼角还沾湿的露水罢!”暖妃说着,拈起帕子,亲呢的替姬胤宸拭去了眼角的晶莹。
颈间的刚刚的湿热,竟同时被她拭去了一般,那一瞬间的感动,因为此刻暖妃的来到,而又回归的寒冷。
“刚刚本宫讲了个笑话,皇上听了,大笑失泪呢!”
“姐姐讲了什么笑话?可说与妹妹听听?”暖妃伸手挽着我的胳膊,似嗔似娇:“妹妹近日心情也有些烦闷,总想着落英阁中的紫妃姐姐如何孤单难过,若是姐姐有好玩可乐的事情,妹妹可是一定要来沾这个喜悦气氛的。”
终于来了!我暗暗冷笑,该来的迟早会来,萧紫衣的说客,姬胤宸找的人儿还真是得力,一上来就直奔了话题。
“暖妃妹妹这是在怪本宫吧?”我似笑非笑,松开她的挽陪,静静的挪动步子站在她的对面,恰好与她和她身后刻意被隔开的胤宸形成对立之势,以一敌二:“本宫初掌宫中大权,按说紫妃宫中秘道之人是个太监,本宫该还她清白、还她自由,但是她谋害皇嗣是真,当日若不是本宫避闪得快,恐怕这腹中骨肉……”
越坚强的人,话尾的颤音就更让人感到后怕,暖妃不知当日情形,哪里会晓得萧紫衣****后宫罪名之外竟还有这个罪名?!
她替这样的‘大逆罪人’求情,不等于是跳进了怀有等同心思的阵列之中吗?放萧紫衣是一回事,但是是什么原因放、由谁来决定,还是在我的手中最终定音——小小一个郭家暖月,你我之间本就还有帐未清算,竟然也敢来与我对立?!
先称称自己的脑袋,究竟有几斤几两吧!
“暖月惶恐,娘娘恕罪!”暖妃善察言观色,看姬胤宸在我提到皇嗣时脸色不善,马上就跪了下来,还算是知情识趣。
我略显愧疚,亲自扶了她起来站好,看她脸上已经有泪意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憎恶,嘴上却不得不谦逊:“说来,也不怪紫妃,她本是个直性子的人,本宫冤了她,难免她冲动起来,做事失了分寸,还连累暖妃妹妹挨了这一跪。”闭了眼,咬了牙:“恨只能恨自己查无实据便听信旁人之言,冒昧搜了汀兰宫。也罢,看在暖妃妹妹的份上,便让她回汀兰宫去吧!皇上,您看呢?”
姬胤宸越过暖妃,走到我身旁扶住我站得有些久的腰身:“爱妃说放,便放了吧!只是她顽劣失事,罪可恕不可饶,罚她在汀兰宫中闭门思过一月!”
暖妃又跪了下来:“臣妾替紫妃姐姐谢谢贵妃娘娘宽恕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