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阳光似是幻觉,要不便是被这巨树遮盖了。要不然这么冷的感觉自己怎么没一点反应,那白衣转过身,却是极好看的一张面容,墨玉束发两鬓往上的头发有两小束往上束的发箍成编发,各有不相同数量的红色圆环石固定,一片白衣服贴着身子,肩上搭着件白毛披肩。将两肩围起看不见此人肩膀,说不得这人便是没肩膀的,阿绿想着,连手都放在衣袖下遮掩着,“咯咯咯…。。”正打量着他,却又被他发出的怪声吓得断了思绪,脸旁的白毛微微动着,那张面无表情,眼中无神的脸抖动了起来。阿绿抱着这怪东西不敢动自然也不敢松手,那东西见阿绿光抱着他没什么表示,不耐烦了起来,腿一伸就把阿绿弹开,背倚着树,红唇张了张:“愣儿头,怎么见着你妖祖宗,吓傻了?”阿绿正对着他坐在不远处,歪着头打量这妖祖宗,那妖怪眼一睁,顿时吓得阿绿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大头,“妖…祖宗唉,阿绿没做过什么得罪您的事,求您放阿绿回家吧!”那张脸似是生动了些,“你怎知你没做过得罪我的事?”红唇划过一丝邪恶的弧度,“我说,你这小崽子上上辈子拔过我头发呢?”他移动了过来,蹲下与阿绿平视,墨似眸子凝视着你时,血液也似是停了,寒毛顿束。“你说你这辈子要拿什么还你妖爷爷的毛发?嗯?又有什么值得还给我?”说着将手伸向阿绿,她连忙向后退,努力平静脸部表情,“祖宗,即是阿绿不对,拔了您的头发,这过阿绿认了,只不过阿绿在最后想求妖爷爷救治好我父亲的腿可好?阿绿给妖爷爷磕头,给您磕头…。”
阿绿在地上狠狠的磕了几个头,空旷的庭院,余下一大一小两人,一站一跪,忽从旁边大树中窜出一道青色人影,立在那小女孩面前,顺手一捞把小孩拖在臂弯里,惊得阿绿大叫一声,那绿衣少年眉头一蹙,嗔怪到,“你妖爷爷没把你吓尿裤子,我这么可爱无双的样子倒把你吓一跳。”说着笑了起来,颜色好不开朗。白衣人脸上充斥着温暖笑意,之前的阴森感顿时冲散了。“我说你这小子没看见我正准备吃这个鲜嫩的小孩吗?出来打什么差!”手一伸竟空变出个白色软鞭,破空向少年打去,将少年身旁的小树打的枝叶分散,少年脚一登,离开地面连下四五跳跃远离了那白衣人。嘴一呲,“小莲花儿,你来真的,我可不吃这亏,小孩我们走吧…。。”不顾阿绿的意见,再次点在枝干上,身子飘远,阿绿晕乎乎的只知道自己似是在飞的。转头去看那个自称妖爷爷的人,那人刚才还好好的跟少年打闹,不知什么时候竟合眼斜躺在树下,大圆树上的叶子微微抖动,好像是在轻声哼唱着什么要哄妖怪入睡。
树木,房舍,世界莫不是这万千阡陌。俯瞰看去,心绪莫名大开,像是走进了一个新世界,又似打开了世界的另一面,却是这样惊心动魄。
那少年侧面如玉,似喜似嗔,只听得他说,“哈哈,美吧,哥哥带你去飞喽,”他将手伸直,速度提升了起来,阿绿脸被吹的生疼却并不言语,“你以后少理下那妖怪,”眼瞳的颜色似是深了些,“他真的吃人的。”阿绿不知道要不要做个惊惧的表情,又怕他一个不高兴把自己摔下去,所以保持沉默是最好的。“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怕我,我可不是那妖怪,我是修行的,好人,我就是好人。”他说着洋洋得意起来,眉间眼梢都是笑意,嘴边露出了两颗虎牙。阿绿不禁笑了笑,“咦?那人长得和你挺像的,谁?你家里的?”不等阿绿看过去,少年已经极速下降,只听得自己娘尖叫声,“阿绿!”这声音一晃而过,没想到少年从阿绿娘和管事面前飞过继而又飞上云梢。阿绿忙低头去看,自己娘正一手抚着胸口,脸上诧异神色还未退去,倒是旁边的管事脸色一喜对着娘在说些什么,到底在说些什么呢。
飞离西风府,破开云层,少年将阿绿往虚无处一戳,惊奇的是阿绿也和少年一样停留在空中,看着那人青色袍子,阿绿犹豫了下,“仙人我们是要去哪儿?”少年摸了摸发顶。顶,似是才发现这个问题似的,“对啊,我也在想呢?你叫什么?”“阿绿,我叫阿绿。”“噢,这样啊,阿绿你想去哪?什么地方都可以?一刻钟之内保证你到!”看着少年甚是自得的样子,仔细打量才发现这少年竟和那妖祖宗长得挺像,脸颊略圆,丹凤桃眼,嘴上总是挂着微笑,那两颗小锯子似的虎牙时不时的从他弯弯的嘴角泄露出来,面相竟和菩萨座前散财童子类似。
“阿绿哪都不想去,阿绿只想回家,仙人把我带回家好不好?”阿绿圆溜溜的眼睛左右转了转,以前老听胖婶讲仙人的故事,没想到自己竟然遇上了,就怕像故事中的那样遇到仙人喜欢把自己带去那仙地可怎么得了?无论怎么想自己还是舍不得家人的,如此便只盯这少年的眼睛看,“看…看什么看!你要去便带你去好了,没趣,你到说个我找不到的地方才好呢。”分不清少年是恼她还是被她盯的害羞,不过在少年又一次将她扣在臂弯下她偷眼瞧他时发现了他红红的耳朵尖倒是真。仙人也会害羞呢,原来仙人和平常人一样会笑会哭。
少年几个大的起落登上了护城墙上,进了城却是收敛了许多,不往人多的地方踏行。“抓好了。”踏过一片瓦片后,整个身子似是被大风卷起,起起落落,转瞬间已飘过百十步。再睁眼时自己与少年皆踏在自家小院中,一扇扇门依旧是紧闭着,小竹帘飘动着,隔不住里面浓郁的药材味。
没看见青袍走几步,却见他已掀了帘子进入了房间。又是顺手一戳将阿绿正好戳在自己老爹床边,胡老爹虽是卧榻已久却不显的病气,反倒精神正好,态度亲切,“阿绿,家里有客人来快请人坐下。”阿绿忙散开腿往院子跑去,不想被少年拦了一手,“大叔不急,我听你家闺女说你腿有疾,特来救治的。”胡老爹面色一喜,看了看自家女儿,有个圆脸却掩不住呆气,拱手向少年作揖,“那太好了,我卧榻已久,早就想出去赏赏春光了!”
少年上前,头上系的青布带子轻摆于脑后,一把将胡老爹的被子掀开,露出了泛着黄药水颜色的绷带,双指并拢向腿中压去不一会见少年闭眼凝神,将手张开附在腿上伤患之处,如此几下来回,胡老爹那连日来脸上的菜色竟消散了下去,转而变得红润。
“真是神了,小先生哪里学来的点穴手法,我这吃了大半年药才将将养好,不想经您这一手,我说不得马上就能下地行走了!”看着胡老爹跃跃欲试的样子,少年眉间一蹙,伸手制止了老爹,“现在还不行,在将养些日子就好了。”说罢竟径直走回了院落中,不在看胡老爹一眼,阿绿连忙追上去问:“我瞧着我爹已被治好了,为何你要让他还在床上养小半月呢?”少年闭着眼似是累了,声音少了活力,多了份莫测,“如今我已达成你的心愿,你要记得在树下讲的话,至于你刚才的问题吗?嗯…。。”少年眼角划过戏虐,脚尖一点,阿绿眼见不好,连忙上前拖拽,可惜少年身轻如燕,转眼只见一片青影跃翔天边,余下一声环绕院中,仔细听去,“你猜,你猜,你猜…。。”
胡氏再出那西风府时,看哪觉得哪好,就连入府前觉得着这西风府格外高大的感觉也变成不过寻常房舍只不过建的大了些,手中的金银花袖袋被珍重的放入怀中,束了束腰,觉得万事俱备了方才又踏步向前行去。
一路平坦无异,不由细细琢磨起方才那张管事的一番话来。方才见着那少年,哦,不是,应该是那在未遮山上学艺的二少爷,不想却修行的如此厉害,竟如戏剧里唱的武林高手一般行立于空中,看张管家笑嘻嘻的脸原是莫府一桩极得意的事,不过他却说,“此女也许气运非常人所比,不然一进西风府哪有这莫大的运气正好见着修行归来的少爷。唉,也罢也罢,如老夫这一生能侍于西风府上已是万幸,没得那福气,也只有好好品尝这世间百事之痛。”瞧着到不像是对胡氏说的话,说罢便见那张管事爽快的拿出那金银袖包递给胡氏,说是给胡老大的一点补偿,胡氏掂了掂,尽是比那往常的伤费还要多了不少,便谢过管事回的家去。
那奸诈之人却是不做打算,胡氏想即是伤费要回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大户人家的事还是少掺和的好,想起阿绿有大气运,自己却是瞧不出来的,自己那呆里呆气的女儿能平安过了一世便是好的,想起阿绿,胡氏顾不得在胡思乱想了连忙加快了脚步向家中行去,西风府繁华的街道只见一个匆匆行过的妇人身影格外显眼。
胡氏推开自家家门,顾不得抹头上的汗,急急前行了几步,待见到那呆立在自家小院的树下女儿身影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将女儿揽入怀中,“阿绿,快告诉母亲,你是怎末见的西风府二少爷的?”阿绿想了想那少年,便将前前后后的事讲了,却是不过瘾,“母亲,你说原来张婶说的那仙人是存在的,想必那些个妖怪也是存在的吧,娘,阿绿害怕。”
胡氏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头发,笑着说:“傻孩子,那不是仙人,只是从未遮山上归来的二少爷莫古慎罢了!哪来的鬼神之说,莫不是飞了一次天吓傻了不曾?”阿绿睁着迷茫的眸子,似是不敢相信,“那莫说妖祖宗也是骗人的喽?”胡氏放下女儿,向着房中行去,“是那二少爷见你好玩,哄你开心呢。对了那张管事把你爹的伤费给娘了,你爹的病不愁了。”见着母亲高兴的样子,阿绿不好争辩什么,跟着母亲进了老爹的房间,事后胡氏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自己也是觉得阿绿说的事怪异了些,便悄悄的往女儿枕下塞了几只干了的艾叶枝,艾叶也,辟邪避灾。
阿绿伺候胡老爹半月之久,胡老爹牢记救腿恩人的话,非要在过了半月后才肯下的床来,可苦了阿绿,胡氏见老爹已好了许多,便为了家中的生计日日去秀坊上工,一月能得二两银子。留的阿绿天天给老爹端饭送水,自然喜了老爹,苦了阿绿。
终于自家老爹肯下床了,阿绿这日便早早的吃了饭食,便扒开院门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奔去。阳光温暖,街上熙攘的人群也挡不住阿绿,阿绿立于一户窄门破巷中,谨慎的瞧了瞧四周,见无人走动,便飞快的敲了敲门,之后又把耳朵贴在门上,生怕错过一丝响动。
“你既来了,何不自己推了门进来,何必做出这样一个怕事的模样,瞧着给我添堵呢!”只听的这婉转女声过后,门便咔嚓一声,似是应声开了,阿绿脸上一喜急忙钻了进去,细细把门掩上,才踏步进了屋里,院中也有一株普通的树,树叶也是圆的,阿绿停下步伐,瞧着那树下立着的红布衣女子久久不语,女子面向阿绿,平常的那张脸上却在添了一丝笑意后,显得鲜明了起来。
阿绿看着那女子,轻声问着:“顾青你的新本子写好了吗?”那女子笑着的脸突然歪曲起来,“你每次来就会这一句,不会学些好听的话来哄一哄我吗?罢了,你这呆子好无生趣,指望你还不如指望一块生在青山上的顽石。”阿绿笑了笑,“若我也学你那话本子里面多情书生一样对你甜言蜜语,却在最后把你始乱终弃,你莫不是要学那里面的小娘子一样哭天喊地的投涯自尽?顾青清醒点,莫要被自己幻想的事情迷了眼。”
顾青愣了愣,“知道你是很无趣,不想却也是这么不会说话,我那红尘可不是写的是这样一个恶俗的故事,你看不懂就不要乱说话。”阿绿见顾青似是有点生气便哄着她,“你不是不知,我识不了几个字,即使评论也是听的大街上那些好买话本子的媳妇姑娘们品论的,你要不爱听,我便不说。只是你既然写的这样好,要是没有看懂的便只是像我这样的曲解,那你写的不就是没有几个欣赏,你写的不就是只有你自己看的份了。”
“总有人懂,”顾青笑了笑,“不是你便是他,不是他便是后世之人,阿绿你懂吗,人活着总要留下些什么,不然总觉的白活了。”阿绿伸着脑袋看向顾青那平常却总是让人深记的脸,“也许吧,顾青至少我现在是不理解你,给,拿着,虽然你的画本无人理解,至少卖出去不少,可以养活你自己,不用像我阿娘那样辛苦操劳,已是万幸。不说我阿娘,就说那考试的秀才湛平考了这么多年试,都没上,想那大堂之上哪是那莫容易上的,不止万人死在路上,他平日虽说也写文章赚钱,可是却不如你的故事吸引,你该知足。”
顾青走了过来,弹了弹阿绿的脑门,“行了,就你会说,走,荒废了这几日的功课,该补补了。”阿绿痛苦的小脸皱在一起,“平日我们说好了,我帮你去闺门宅院里卖画本,你写故事,的来的钱分分就好,为何我也要学那秀才的课本?”
顾青挑了挑眼,望着这个稚儿,“你既帮我卖书便要尽到本分,哪有卖书的没读过自己卖的书的道理。你该知足,我不是那挑剔之人。”说着拽着阿绿的辫子,拖拽进屋,竟然不见丝毫费力。
没错,阿绿是跟着这个女夫子学了不久的学问了,要论效果,却是不明显的,但也好比那些不入学堂的人家,阿绿至少还是认得几个字的。阿绿有时候挺替夫子惋惜的,她这诺大的才华空空付了,却只得在闺门深宅里流传。不憋屈是不可能的,可是夫子却是好像习惯了似的,日复一日的写话本,年复一年的哀怨却不抱怨。就好似哀怨是她自己乐意的,写话本也是她自己喜欢的,所以旁人理解不了她,她理解自己就好,就如她那一身红布裙,灼灼燃烧于自己的一片小天地之中。
阿绿抱着小包袱行走于大街小巷,每停留在一个地方不会超过一刻钟,有时候偶尔会有几个姑娘小媳妇围绕着这个粗青布衣的小孩问着什么,小孩皆是耐心解答。有时候会看见小媳妇或是姑娘拿了书急忙往兜里藏或是放入买菜的篮子中,然后施施然的走了,这时小孩露出微笑继而拍拍屁股又换了个场所继续蹲守。
没错,这便是阿绿每日必做的卖书生意,一开始是不景气的,但有了一便就有了二,有了二自然也就有了以后了。如今顾青的话本也算是小有名气了,粗粗算来也算是日有所利。阿绿忙欢欢乐乐的收了摊准备往家走,越过一道白围墙,一阵风吹来送过一道清雅香气,闻来却是有些熟悉的,阿绿猛然回头,那醒目的白墙黑瓦却不是西风府又是哪个?
风吹的阿绿瑟瑟,阿绿不由又想起了那双冷然的眸子,“阿绿,你拿什么来赔我价值千金的毛发?”这声音如穿墙过耳,直撞向阿绿心间。阿绿在这一刻突然将手伸向蓝天,
她似乎触摸到了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世界。这样一个让她感觉兴奋的,感到有着无限乐趣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