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院落里,影卫伫立在阿吉的身旁,对他“那是云家小姐?”的问话点头默认。接着便单膝跪地“属下有罪,实在不知道云小姐小小年纪,居然可以无声息跟到这里,请殿下责罚。”他被苏南泠虚扶一把起来,并未被真的怪罪“这里没有殿下,只有罪妇之子。你先送云小姐回去吧。云将军那边,也跟他说一声。”
影卫看着眼前这位眉宇之间英气灼灼的少年,虽然是灰衣短衫平民装扮,却掩饰不了他天然的贵胄之态。低声说了“诺”,抱拳后退几步再转身离去。少年负了双手,静静看着院落里的初花,若有所思。
而街头抱着樱花枝的云束曲,在有些惶惶然地找方向感时,也欣喜地在人群中发现了自家府上的影卫,被平安送回府上。那个春风送暖的夜晚,她看着青花瓷瓶里那些灿若明霞的花枝生机盎然,脸上带着笑入梦了。
之后的故事,并没有朝着青梅竹马的方向发展。
云束曲当然时常想着,可以再去那个小小的隐秘别院看看阿吉,却再也找不到先前的路了。她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只管一味跟着影卫,没有注意周遭景物,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穿过了几处亭台水榭,花园假山,走过暗道,过了一座桥。那桥,还是在一处山里面呢。那么复杂的线路,她确实记不清了,回去的时候,是被影卫唤来了一个马车送她回去,自己只顾着在车上想事情,也不曾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的情形。真是实测啊失策。之后也曾以她九岁小儿的全部智商来旁敲侧击爹爹,想弄清楚,除她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孩子,却被爹爹取笑了几番,告诉她哥哥是绝对没有的,倒是可以给她添个弟弟。
再后来的后来,云束曲的生活被它本来应该有的内容占据了,只是偶尔会想起来那有着奇妙经历的一天,想起来那个花树下神态倨傲却又会流露柔和眼神的人儿。
有时候,云束曲会搬一把小马扎在自己房前的樱花树下,思考着有关阿吉的问题,家仆都觉得,那树下托腮仰头凝视树枝的云家小姐,是她最安静的时候。
他们不明白只是那树有什么看头呢?还没到春天开花的季节,也过了夏日结果子的季节,在一个瑟瑟的秋天被云老爷请人从长江尾移栽过来的。现在快到初冬,唯一的一抹翠色也就随着凋零的叶片渐渐消逝。而云束曲并不想直接问父亲,那个别院里被藏起来的少年,跟云家到底有什么关系,她虽然是个孩子,但是对父亲的尊重是自小由心底而出的,她觉得父亲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只是现在还不会告诉她罢了,而当她再也找不到去那个偏僻别院的路途后,缠着父亲要这樱花树,也就算是留个仅有的念想了。
“我还是个孩子,怎么可以有心事呢?”有一天她,看着那樱花树最后一片蜷曲的叶子随着秋风摇摇晃晃,打着璇儿落下后,喃喃说出这一句。
两年时间过得很快,云束曲已然十一岁,她觉得自己长大了。认得的字多了,读的书也多了,偷偷学着爹爹的招式也学得有模有样。只是爹爹带着慈爱笑容看她,给她带回来各种好玩的小玩具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还是个孩子。
她也从来没有问过爹爹有关阿吉的事情,毕竟,秘密总应该是不为人知的,她相信爹爹。从别处听来的有关爹爹战场上的英勇事迹,和自己在家里能感受到的如山父爱,她知道爹爹是位品行良好的英雄。那他把阿吉藏起来,是为了保护他吧,既然她没有哥哥,那爹爹是处于某种道义而保护阿吉吗?自己的确是长大了,即使不知道沙场上的军情战事,不清楚朝堂暗涌,还是知道爹爹最近似乎叹气的时候多了点,自己也收敛了不少小性子,尽量不去烦扰他。
这段时间,府上也似乎笼罩着一层压抑的气氛,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想着爹爹近来总是茶饭不思,云束曲明明记得,爹爹上个月从西塞回来,是班师回朝,还被朝廷封为永宁侯啊,却不知爹爹为何眉头间总有愁绪。这些以她十一岁的年龄,还真是不能猜得出来里面的门道,但是根据她自己的亲身体验,她觉得人呢,心情不好就不吃东西,不吃东西会影响到心情是心情更加不好,于是,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让心情不好的人吃下好吃的东西。念着爹爹喜欢吃玉春堂的豌豆虾仁水晶饺,便打定主意要赶早去买那一屉最先出笼的小食。
云束曲拎了个紫檀木雕了葡萄纹的食盒,走到云府的金柱大门处,跟两边守卫问早,被放行后走了两步,微微扬着嘴角,偏头跟他们道了个谢,蹦跳着出了大门。要知道,这是她长时间争取来的特权,当时为了这个出门权还跟爹爹冷战过,她的道理是自己才不是要做文弱闺阁女子,她是将军的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利于自己性格发展,塞外敌人的女儿们都能在草原上骑马射猎,她才不要总被束缚在这一小片天地。最终爹爹似乎被她说服了,但她知道,爹爹也派出了影卫随时护着她呢。
就算知道身边不远处总会跟着影子一样的护卫,云束曲才不会头脑发热地,一定要为了什么绝对的自由甩开他们,毕竟自由永远是相对的,何况不要让自己置于绝对的危险中,不仅是对爹爹开明态度的友好表示,也是对自己负责的表现。
等她抱着装了虾饺和其它几样包点小食的食盒挤出来站定时,朝街角一边随意看了一眼,不是为了找影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要朝那个角落看,就是那莫名的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自己从前的奇遇中主角。
只看了一眼,她就确定那是是阿吉,那个花树下的少年,相隔两年,他当然长高了,还是穿着粗布衣服,此时他正在放下一担柴火,那巷口似乎有人在跟他讨价还价说些什么。
“阿吉,阿吉,是你吗!?”抱着食盒小跑过去,云束曲的脸上因为久别重逢的激动心情而显出了淡淡红晕。而远远侧对着她的少年,脸上有了一丝不被察觉的凝重之感。他提高声音对买主说“好的重山哥,明儿午时我准时把柴火送到贵府上!。”那买主则点头,往他手里放了银钱,低低道了一声“好,那就按照事先说好的时间,可别忘了。”接着便带着满意的表情,转身折进身后的巷子。
而云束曲小小的身子此时已经立在少年的面前,抱着食盒仰起头对着少年眉眼弯弯地一笑“阿吉,我真笨,那次之后再也没找到去别..你那的路,一直想去看你呢,你一个人..”兴致勃勃的话语,被那个带着竹斗笠短装打扮的少年冷冷地打断了“这位小姐怕是认错人了。小子只是普通伐木郎,结交不了小姐这般贵家女子的。”说完也不看她,自己明明乔装过了,连方才的旧相识,都是凭着自己不动声色出示的玉环才认出来自己。眼风扫过暗中保护云束曲的影卫以及敌方想弄清自己身份而在盯梢的探子,心想云束曲不能再多说什么。若让让探子听了不该听的去,云将军那边的计划多半也会被破。云束曲只被那冷言冷语堵得一时无言,紧接着就起了性子,“怎么可能认错,阿吉你不记得我,我可忘不了你。”像是出气一般喊完最后一句,小脸已经通红,但还是想把话说完“你忘了我的名字吗?我叫。”就在这时,少年突然很烦躁一般,大声打断她,“你叫什么跟我没有关系,你这大小姐不好好在府上过你的锦绣生活,穿得像一株萝卜缨子的出来找我们这些小民当乐子作甚。”看着云束曲彤红的脸颊上瞬间滚了一两滴泪珠,还是狠狠心,故作粗鲁地说“好了好了,回去找你家将军去,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还是别打扰我讨生计。”接着便去担起那担柴火,沿街走向去卖柴火了,云束曲则用一只袖子掩了脸,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就算认错人了,你也不能这样凶一个小姑娘好吗!”。
而在不远处保护云束曲的影卫,眼见那少年与自家小姐起了争执,却并未上前有所行动。他们知道现在小皇孙的处境,影卫是绝对忠于云府的,也参与了云将军的谋划,照目前的情形,云束曲真是偶然地制造了一场意外,但是看样子,她也真的是聪明化解了。
事实上,影卫的判断是正确的,等那伐木郎走远了,云束曲则抱着食盒抽抽噎噎地准备回去,心里却带着些欣喜,又有些紧张,还有一种自豪。当自己要报名字时被阿吉粗鲁打断,在一刹那,真觉得时间是把锋利的刀子。是不是两年时间太长,记忆中的那个倔强又温柔的少年,真因为生活所迫变得粗俗无理,但是看到他吼自己的同时,那双清明的眼睛里带着某种关切,似乎被什么点的通透了。在短时间内,立马开始配合表演,骄纵小姐一秒钟便哭得稀里哗啦。在少年担着柴火经过身边时,轻轻送来几个字“原来,是因为眼睛啊。”她终是放下心来,如沐春风,被袖子挡住的嘴角终于扬起。
那天她在重遇故人后,心情愉悦地逼着爹爹把每一样小点心吃完,再郑重地奉上一杯茶,云老爷子看看自己又长高了一截的女儿,摸摸她的头道:“女儿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要问爹爹?”云束曲,清清嗓子:“爹爹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要告诉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