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桓伊目光冰冷,心中却满是温情。
从她记事开始,便住在苏州的翠烟楼上,最初的几年,她一直没有名字。娘亲时而阿猫阿狗的唤着,时而心肝宝贝的宠着,时而精雕细琢将她打扮的漂漂亮亮,时而不管不顾将她遗忘的一干二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流逝,直到有一天,据说是一个从金陵来的人,给娘亲送来了一支竹笛。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下雪的夜晚,母亲手持竹笛,在雪中起舞,在雪中吹奏。那首笛曲叫《梅花三弄》,是老太君教会了娘亲,可老太君自己,却再也不愿吹奏。
在记忆中,那天好冷好冷,那场雪好大好大。她用冰冷的小手,不停的拉着娘亲的裙摆,可娘亲却如同冰雕一般,一动不动。直到风止雪停,娘亲才从白茫茫的庭院中,缓缓走到她的跟前,用冰冷刺骨的声音说道:“你就叫林桓伊吧,吹奏梅花三弄的桓伊!”
那一夜之后,娘亲便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驾鹤西去。
凄冷的寒风带走了形同陌路的母亲,料峭的春风却吹来了素昧平生的奶奶。她还记得,那是一个安静的午后。自己刚刚用自创的“夺命十八爪”,从几个孩童手里抢来了半个馒头。自己一番狼吞虎咽后,蜷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的时候,老太君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她的跟前。那是的老太君的腰身还没有那么佝偻,鬓角也没有那么多白发,虽已经过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年纪,但至少比起那个“可怕”的娘亲,看起来要年轻不少,也要温柔不少。
老太君只用了一顿包子的恩惠,便成功“收买”了她。亲自带路,将老太君领到了娘亲的坟前。
自己依稀还记得,娘亲下葬的时候,来了好多好多不认识的人前来帮忙,他们每个人都是空手而来,却又是满载而归。
当时的她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懂。别人对她说,包裹娘亲的那张草席,值十两银子,抵得上一块上好的棺木;别人对她说,现在天寒地冻,工钱加倍,墓地只挖了不到三尺,便要走了娘亲的一支金簪;别人对她说,亲人的墓碑要亲人亲自书写,所以娘亲的坟前,没有石碑,只是在一块木牌上,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
等安葬完娘亲,偌大的翠烟楼里,也就剩下墙上挂着的那两支竹笛,一直无人问津。
那天的老太君,很是奇怪,又是哭又是笑,时而站在“墓碑”前,痴痴的发呆,时而又趴在坟头上,不住的拍打。
那时的自己说不上悲伤,反倒有一丝“幸灾乐祸”:让你原来总是对我又打又骂,现在终于有人,也来管教管教你哩!
后来发生的事情,仿佛做梦一般。沈家出资,将娘亲的陵寝迁到了虎丘,迁坟之日,苏州知府亲自抬棺,镇南王前来吊唁,苏州城中万人空巷,七里横塘人山人海。后来,老太君亲自主持,将翠烟楼修的美轮美奂,开张之日,江南才子吟诗作画,吴中佳丽载歌载舞,姑苏商贾皆来捧场,苏州官吏俱来题词。
只是这一切,娘亲却再也看不到了……
老太君在苏州大概待了两个月,临走之时,除了墙上的那两支竹笛,什么都没拿,什么都没带。自己随老太君来到了这圆月谷中,刚开始的日子,总是很不适应,或许是自己从小缺少管教,总是和舒月寒为争东西而打得不可开交。现在的梁子,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结下的吧。
来到圆月谷的第二年,月儿出生了。自己永远不会忘记,当月儿用吐字不清的童音,第一次喊出“姑姑”的时候,自己心中是多么的满足,仿佛遗失多年的亲情,一下子全都给补了回来。
说实话,自己那时候,确实更像是一个“姐姐”,带着月儿疯,引着月儿玩。或许月儿不肯用功的毛病,便是那时自己给惯出来的吧。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在十岁的时候,老太君把自己送到了金陵。在林家,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在自己背后指指点点。从他们口中得知,自己有一个罪有应得的伯伯,有一个离经叛道的叔叔,更有一个败坏门风的母亲。从那时起,自己开始变得孤傲,变得冷漠,也变得更加刻苦。在金陵的那段日子,除了学到了武功,除了认识了朱雀,其他的,真的是可有可无。
真正的改变,来自七年前,自己在金陵城中,一听到了月儿母亲病故的消息,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她永远忘不了,那时候月儿的眼神,是多么的无助,是多么的哀伤。因为曾经亲身体会过这样的痛苦,自己绝不会让,也不允许,这样的痛苦伴随月儿的一生。渐渐的,曾经的“姐姐”渐渐消失了,自己变得更像是一个“母亲”。宠着她,护着她,陪着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也是在那段时光里,自己的武功仿佛无师自通一般,竟然突飞猛进,终于如愿,成为了新一任的青鸾阁主。
“圆月谷就是我的家,月儿就像是我的女儿!”林桓伊默默道:“我绝不允许,她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脱脱刀法精妙,自成一体。单手持刀,挥洒自如,扫如穿林之风,劈似出山之虎,拨若环目之狼,削似破竹之刃,掠如展翅之鹰,奈若顾首之鹤,斩如压顶之山,突似出云之雁。或霸气威猛,或轻松写意,境界至高,令梅子雨自叹弗如。
梅子雨之前从未见过林桓伊出手,只是偶尔从她的几句对武学的评价中,猜测出她的境界颇高,却万万没料到竟高到了如此境地。面对脱脱变化莫测,不拘一格的刀法,竟是牢牢占据上风!
林桓伊常说:“世间唯水,上善而不争;世间唯云,舒卷而随意。”除了少有的几次失态之外,她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不问世事的超然之境。
然而这一次,云,不再是悠悠白云,水,不再是潺潺流水。林桓伊青衣飘飘,如黑云遮日,水袖飞舞,似巨浪滔天。云,是无形无常,水,是无孔不入,云遮雾绕,水泄不通,将脱脱牢牢困在其中!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林桓伊胜局已定之时,脱脱却突然使出一招神来之笔,烟水云山,咫尺天涯,千秋往事,滚滚东流,一举破去了林桓伊流云水袖的招式。。
林桓伊面色微变,轻轻问道:“这是什么招式,为何与你之前的招式大相径庭?”
“这一招,本就不在我的这套刀法之内。”脱脱心有感怀道:“只是近日观得东坡先生《潇湘竹石图》真迹,既叹息先生不合时宜的执念,又叹服先生不求人赏的豁达。心有所感,随意而发,不想竟收到奇效。”
林桓伊微微点头,轻叹道:“观图悟道,临阵试招,不愧是王老家主的关门弟子!”
脱脱持刀而立,缓缓道:“阁主既已困不住脱脱,脱脱也不愿伤阁主分毫,依在下愚见,这一场,也算和了吧!”
“若是依青鸾平日的性子,本就不太在乎输赢。”林桓伊声音轻柔,却目光决绝道:“可这一战,关系到圆月谷的生死存亡,青鸾是势在必得!”
脱脱无奈,只得叹道:“那就多有得罪了!”
林桓伊这一次并未主动出击,只是整个人突然在空中急速旋转起来,环佩之声,不绝于耳;破风之声,震耳欲聋。
“借风以起势!”舒月溶惊呼道:“原来我们圆月谷的武功意境,也被桓伊姑姑学会了呢!”
脱脱却是暗道不妙,早就听说林家有一门叫回潮劲的绝技,回潮叠浪,借力打力,前浪未消,而后浪又起,其势若成,天下无敌。只是没想到这借内力凝聚成的功法,也可以借风力完成,心念疾闪,趁其蓄势之时,急忙出手强攻。
林桓伊风势未成,强行出手,被功力反噬,从空中跌落下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脱脱避无可避,只得正面硬抗,伴随着一阵山呼海啸般的风声,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浪呼啸而至,脱脱急退数步,方才站定,衣冠尽乱,显得颇为狼狈。
脱脱还刀归鞘,轻叹道:“阁主此招神乎其技,脱脱输的心服口服。”
见脱脱面色苍白的退回阵内,也先不由关切道:“大哥,你没事吧?”
脱脱微微摇头,无可奈何道:“林家的底蕴,果然可怕的厉害!若是她方才用流云水袖控住我的时候,就使出这招环佩风吟,只怕我早就一败涂地哩!”
另一边,舒月溶却是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抱着林桓伊,哽咽道:“桓伊姑姑,你受伤哩。”
林桓伊从水袖中伸出玉手,轻轻替她擦去眼泪,柔声道:“月儿都是大姑娘啦,怎么还动不动就哭鼻子呢。”
这时,却听巩不班一阵冷笑道:“不要得意的太早!你们胜了这场又能如何,大家都是一胜一平一负,还不是胜负未分!”
脱脱千算万算,却没有料到是这样一个结局,不但局面依旧僵持,更将林家之人牵扯进来,形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也先望着舒月溶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上前不怀好意道:“在下最是怜香惜玉,不如我与小姑娘比试一番,一局定胜负如何?”
林桓伊将月儿挡在身后,冷冷道:“你们不论谁来,青鸾自当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