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言语,清清朗朗说来,上官霁云听见,四周响起了一片抽气的声音!
上官霁云只觉得面前有些眩晕,半日才苦笑道:“小姐何必如此。霁云九泉之下,自有旧部相伴……”
少女低下头,眼泪一串串落下,片刻之后才道:“将军为国,至今尚未娶妻。奴家无才,愿意跟随将军于地下,聊解将军无妻之憾。将军可会嫌弃奴家身份不配?”少女款款说着,似乎说的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上官霁云面前精光一闪,那少女竟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就往自己前胸插落!上官霁云一急,厉声喝道:“快拦住她!”
边上的士兵,眼疾手快,将那少女手中的匕首打落。只是那匕首还是在前胸刺出了一个伤痕,鲜血,洇湿了白色的罗衣。
上官霁云看着下面少女,头脑突然一热,而几乎同时,一个极淡极淡的影子在自己面前掠过。那个影子,似乎也有面前这个少女那样的倔强面容……也来不及细想,上官霁云微笑道:“小姐可通音律?”
那少女虽然受伤,却依然不肯离去,抬头问道:“略通箜篌。”
上官霁云微笑道:“霁云此生,最好音律,小姐既通音律,等每年的霁云祭日,能否来霁云坟前,给霁云演奏一曲?如此,泉下亦感盛情。”
那少女看着上官霁云,片刻之后才道:“将军既然要奴家活着弹箜篌,奴家今日起,当遍访名师,精进技艺,等来日将军面前,不至出丑。”
上官霁云含笑点头。
午时三刻已经到了,刽子手的刀已经高高举起。
下面已经是哭声一片。上官霁云微微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此生就此休——就在这时,刑台后面酒楼之上,突然传来了一缕极细的箫声。箫声里,竟然是殷殷的迎客之意。
上官霁云面上忍不住露出微笑——那是易凤歌的《迎宾引》,易凤歌,居然冒险来到苏国,为自己送行?只是那音乐似乎弄错了,现在,应该是送客罢。
不过,在易凤歌心中,迎宾也罢,送客也罢,都无关紧要了罢?
自己只不过是她一生之中,最为难缠的一个对手罢了。
刽子手闭上眼睛,却迟迟不敢砍下去。
而就在这时,就在这时!马蹄声得得,从宫廷方向疾驰而来,有士兵尖利的声音在大叫:“刀下留人,皇上圣旨,刀下留人!”
刽子手手一松,刀桄榔掉在了地上。上官霁云心神一松,人也一个摇晃,几乎晕倒过去。而几乎同时,那一缕极细极淡的箫声,竟然就停止了……上官霁云隐约听见,极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一声哂笑的声音。
上官霁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自己到底是输了她一筹啊……那个女子,就躲在不远的酒楼之上,看自己的笑话罢?
百姓们已经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无数欢呼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官霁云忍不住再次微笑起来。百姓就是如此简单……可是自己面对的,却不是这样简单。
传旨的太监急速冲到司刑台前,甚至来不及展开圣旨,也不知道先面对上官霁云还是先面对司刑官,面色潮红,带着兴奋的声调,大声说道:“皇上有旨,特赦上官将军……请上官将军太极殿见驾!”
周围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欢呼声。刽子手早就将上官霁云扶起来,小心的给上官霁云掸去膝盖上的灰尘,笑道:“上官将军……”
上官霁云面向着传旨的太监,微笑道:“这位公公,请问一句——皇上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那传旨的太监正是上官霁云往年曾经施于小恩小惠着力结交的,见上官霁云问话,急忙小声告诉说:“这两天边境多次传来急报……李相爷与管大人着力争取……”将后面的话吞回肚子里,那太监笑了笑,说道:“咱家就祝贺上官将军否极泰来,从此深得帝心,高官厚禄,从此不绝了……”
上官霁云微微叹息了一声——不知是遗憾,还是欢喜。
上官霁云明白了。易凤歌突然发兵进攻苏国,而苏国却没有人能抵挡。估计自己离开边疆之后,自己曾经操练的士兵,也消极怠工了。而素来信任自己的李相爷与管大人,抓着这个机会着力争取,终于在最后一刻将自己救了下来。
皇帝终于相信自己与易凤歌没有什么了……不过,就这样就能相信么?易凤歌还做了些什么,才能使多疑的皇帝放下疑心?
不管怎样,到底,是她救了他。她还是下手救了他……那个对自己从来冷冰冰不动颜色的女子啊,终于下手救了自己。不过为了救他,她却不知枉杀了多少生命?
想到这里,上官霁云的心情,又禁不住有一些灰暗。抬起眼睛看天空,天空的颜色,竟然没有先前那么明朗了。
从今之后,我欠你一条命。
“从今之后,我上官霁云就欠你一条命。”半个月后,在一个落叶飘满的山谷里,上官霁云对踏着落叶而来的易凤歌,沉声说道,“如果你想要,随时可以来取……不过你如果想要踏入苏国,那却是万万不能。”
“你居然还是死忠你的皇帝……你居然没有想过要投效我?”易凤歌靠着树干站着,似笑非笑:“为了救你,我花了大血本了。四万人倾巢而出,虽然损伤不大,但是生产却是耽误了。现在正是收获季节,晚收获一天,就损失一天啊……你没有听到我给你吹的迎宾引?”
“原来你的迎宾引是这个意思。”上官霁云望着易凤歌,那聪慧坚忍又淡定的女子:“当初我既然拒绝越狱,今天我也不会投靠你。你明白的,正像你讨厌你的皇帝却不会投效苏国一样。”
“你果然是我的知己……”易凤歌淡淡笑,“假如那圣旨晚来那么一会子,你没有没有机会在这里对我说那些忠君爱国的言辞了。”
“我也有一个疑问。那****来到了苏国京都……假如那刽子手的刀真的落下来,你会怎么做?你……会劫法场么?”说话的声音里,竟然隐约含着一丝期盼。
“不会。”易凤歌痛痛快快的回答,“我已经告诉你家皇帝你是被我算计了,也告诉你家皇帝如果没有你他会死得很惨……都这样了,我还能做什么?如果我真去劫法场,将你带回来,还不被你恨死?你还能为我效力?——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你的旧部有几个不安分的,都被我控制起来了……否则,真让他们胡闹的话,你这辈子,名声就永远洗不白了。”
“多谢……”
上官霁云对着易凤歌深深鞠了一躬。
不为救命之恩,只为知己之情。
易凤歌坦然受了他一礼。
片刻之后,他再次说道:“我欠了你一条命,你可以随时要回去……但是我,不能与你合作,也不能为你背叛苏国。”
易凤歌朗声笑道:“我留下你只是为了留下一个对手,我发觉你做对手比做下手更为有趣……”转身,就往山谷外去了。传来了她的声音:“以后这种私会的事情,还是少做一点吧……你家皇帝,疑心病是很重的……”
上官霁云举箫近唇,吹出了一首曲子。箫声淡淡,那是酬谢之意。
与君相绝
其实,所有的皇帝,疑心病都很重。凤歌为了救上官霁云,铁龙骑三路进兵,几日之间,连占了苏国土地数百里,但是上官霁云返回边疆,却阻抑了易凤歌的望风披靡速度。两军正在僵持之际,慕容云翔再次传来了诏令,用语很客气,但是意思却是斥责凤歌不该擅动兵戈。另外还有一件小事,就是请凤歌进京参与皇后风盈袖的寿辰庆典。凤歌微笑着接了旨,笑着对那传旨的太监道:“京中可还有什么要紧事情没有?”
那太监收下周晗递过来一张银票,笑嘻嘻道:“能有什么事情呢。元帅进兵苏国的消息传来,皇上面子上是不高兴,可是,下面的百姓都高兴啊。那天京城街巷里,整整放了几个时辰的烟花鞭炮呢……嗯,也没有其他事情,就是关相爷,已经请了半个月的假了,现在朝中的事情,都压在皇上与剧王的身上,剧王爷啊,都整成一个熊猫眼了。”
凤歌怔了怔,片刻之后才说道:“关相爷生病了?”
那太监笑道:“关相爷受伤之后身子一直没有大好。前一阵又染上风寒……”压低声音,笑道,“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关相爷想要趁机在家里多休息两天,陪陪新婚夫人罢了。听说……他的新婚夫人,已经怀上孩子了。关相爷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终于要有孩子了,能不高兴?这不就捡着机会在家里陪夫人了……”
他病了。他的夫人怀孕了。易凤歌皱着眉头笑道:“为了夫人而忘记政事,关相爷也返老还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