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凤歌咬着窝窝头,那种怪味的后面,竟然是扣入心里的甜蜜。那是男人给我做的早饭,很遥远的那个世界里,很多男人就这样为女人洗手做羹汤——只是,这个世界里,我是第一个罢?
永远是风度翩翩的关之洲,却在厨房里沾了一手的黍米粉,那样子,定然很好笑罢?
他……为我,洗手作羹汤!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男人,愿意为我洗手作羹汤!
易凤歌突然很想笑,很想站起来,向整个世界宣布。只是她依然是矜持的,慢慢的,一口一口咬着那巨大的幸福,巨大的甜蜜,巨大的欢喜。至于其中的怪味,早已被幸福的心情冲淡,易凤歌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咀嚼着,那是窝窝头,却也是爱,一个木讷内敛的男人的爱……虽然在这爱里,夹杂着太多的忧伤。
虽然不能长相守,但是我相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个窝窝头,将成为一辈子的回味……易凤歌嘴角噙着笑容,眼眶里却含着泪珠。
易凤歌几口将窝窝头吃完,慢条斯理拍了拍手,就与易轻尘道:“去前面看看罢。”
易轻尘咯咯笑着,与易凤歌一起来到营帐门外。
关之洲已经整装待发。消瘦的面孔上已经有了几分疲惫,而那眼睛里,竟然有几分红丝。
易凤歌远远站着,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敢上前。她想像以前那样,豪爽的笑着,上前,让笑声冲淡离愁别绪。只是,吃了关之洲的窝窝头,易凤歌突然发觉,自己竟然变得多愁善感。
想要别离,却怕别离。
这一别离,永不相见。
纵然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又如何排解这排山倒海来的思念?
易凤歌有些挪不动脚步,倒是关之洲微笑着上前:“易将军。”面上的笑容,依然温和而坦荡。易凤歌镇定了一下,看着关之洲道:“关相爷只管放心,易凤歌当以国家大局为重,再也不任性妄为……不知相爷还有什么吩咐?”
关之洲看了四周一眼,欲言又止,道:“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易将军。”
周围的人已经自动退下,关之洲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轻:“对不起,那窝窝头,我是用红花的汁水揉成的……你小心一些保养身子……”
红花……易凤歌声音颤抖,“我听说,那是常见的引产药物,是也不是?”
关之洲声音里浸透了忧郁:“我知道的药物不多,知道的引产药物,只有这一样。昨天夜里,跑到附近城镇上,找来了这样药物。”
易凤歌转过脸,声音冰冷:“你走罢,不送。”
关之洲转身上马,绝尘而去,不再迟疑。
指甲深深的扣进自己的肉里……关之洲攥着马缰的手,不知不觉之间,已经鲜血淋漓。
鲜血浸透了马缰,关之洲却不能减轻心中的疼痛。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何尝不想要一个孩子,只是,为我生孩子的人,绝对不能是你。尽管你是我最爱的女子,但是,我却要不起你与我的孩子。
朔风猎猎,打在脸上,风沙与泪水,将关之洲面前的一切迷蒙。
易凤歌蜷缩下身子……锥心的痛楚,简直要将她吞噬。
易轻尘急忙过来,扶着凤歌,低声叫道:“将军!”
“松开,我自己回营帐……”易凤歌站起身来,推开了易轻尘,自己转身,慢慢走向自己的营房。易轻尘收起脸上的紧张,云淡风轻的跟上。
手推开营帐大门的一刹那,易凤歌听到“嘤嗡”的一声,那是心弦崩断的声音——绷紧了的心弦,终于……断了。
易凤歌软软的倒了下去……面前,是轻尘那惊惶的面庞。
易凤歌病了,病势又急又险。
易轻尘守在身边,不敢露出忧色。
周晗诸人,隐约知道原因,却也不能询问,只能尽量去找最好的药材。幸好有易轻尘的精心守护。
这日半夜,易凤歌从迷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却看见易轻尘坐在自己身边,竟然还没有去睡觉,眼睛就看着自己,一眨也不眨。不由微微笑,有些涩然,道:“快躺下了。”
易轻尘轻轻笑,笑容有些虚弱:“我要看着公子,我生怕一眨眼,公子就不见了。”尽管易凤歌已经公开了女儿身份,易轻尘还是习惯了称呼她做“公子”。
易凤歌苦笑道:“孩子话。”
易轻尘道:“公子,你知道,过去的三年里,我最后悔的是什么事?”不等易凤歌回答,就说道:“我最后悔的事情,是北蒙山山麓,不该弃公子而去。我知道公子的性子……所以,我即使睡觉,也睡不着。”
易凤歌心中软软的一片感动,强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任何胡闹的事情都不会做了……你放心,我会好起来。”
欠君一命
易凤歌是说话算话的。她很快就好起来,并且开始重新练武。这日正在巡视营房,却看见周晗迎面快步奔来,面上竟然有喜色。周晗向来是内敛的,居然面露喜色,那定然是大事了。易凤歌不由停住,问道:“如何?”
“北边来的消息!”周晗压下了声音,却依然压不住喜气,“因为克扣军饷案,苏国皇帝已经将兵部尚书上官霁云下到狱中。”
“哦。”易凤歌淡淡回答着,并没有十分的欢喜,这个答案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心神却是微微颤了一下。上官霁云……下狱了?
因为两国达成和议?因为苏国再无后顾之忧?因为上官霁云,大功无赏?
易凤歌苦笑着摇头,身为当权者总有些弱点是不可避免的,无论哪个空间哪个种族。慕容云翔如此,苏国皇帝也是如此。上官霁云在走自己的老路,却不知他有没有自己的幸运,能东山再起?
竭力压住心中那异样的情感,易凤歌淡淡道:“上官霁云也算是一代名将,不可如此幸灾乐祸。给他……必要的尊重吧。”面前掠过那张温和中隐藏着狂傲的面庞,努力抑制,让心平静无波。男人……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其实都是一回事。不值得。所有的男人都将江山放在女人的前面。关之洲如此,上官霁云也是如此……还有慕容云翔,也是如此。
周晗急忙答应了。片刻之后又说道:“上官霁云之事出自将军设计,是否当报知皇上知道,以解之前误会。”
易凤歌淡淡道:“算了,知道不知道,还不是一回事。”正说着话,却听见面前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元帅,有人闯营,一定要见你!”
铁龙骑的军营并不好闯,上官霁云的贴身亲兵桑青陌,知道这一点。
但是,桑青陌别无选择!
因为,好言求见,铁龙骑绝对不会放他进军营!
身为敌国将军的亲兵,桑青陌本来就是铁龙骑军中最不待见的角色,何况很多人,曾在战场上,与桑青陌打过交道?
但是……除了易凤歌之外,天下没有人能救将军!
是的,与周晗刚才得到的消息不完全相同,桑青陌知道,皇帝对上官霁云,已经起了杀心!
桑青陌抵挡着如雨飞来的箭矢,尽管穿着最好的盔甲,但是全身已如刺猬也似。没有人能闯进铁龙骑军营,没有人能在铁龙骑军营中驰马!
桑青陌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他不再抵挡身上的箭羽,只是尽最后的力量挥舞盾牌护住马儿的前身……不管怎样,自己一定要冲到易凤歌的面前,将将军的那句话,告诉易凤歌!
桑青陌想起半个月前,在苏国大牢之中,自己与将军的一番对话。
那天,花了十两银子贿赂,桑青陌终于进了牢房,见到了将军。
坐在泥地之上,将军双眼已经凹陷,但是依然神采飞扬。自己哭着跪倒:“将军,怎样才能救您?”
将军微笑着摇摇头,那翩翩的风采竟然没有丝毫的改变:“不能了。也不用了……现在和约已成,皇上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即便是有后顾之忧,皇上也有替代我的人物。只要皇上的心病不除,谁都不能救我。”
自己声音嘶哑:“不行,不行,不行,我这就去告诉皇上,他会后悔的!”
上官霁云依然微笑:“青陌,这些年,我也没有留下多少财产。只有皇上赏赐的一处庄园,估计也是要收回的。此外只有十来亩地。你们几个亲兵兄弟,到时候将这几亩地分了吧。”
桑青陌哭道:“不!天下一定有人能救将军的,天下一定有!如果不行,我们十八个兄弟,就去劫法场!”
“劫法场!”上官霁云厉声道:“你们不许胡闹!”
桑青陌也厉声道:“将军,难道您还要这个忠义之名不成!”
上官霁云放柔和了声音,道:“你可知道,皇上既然起了杀心,他就会将事情安排得周到一些?你们才这么几个人,能抵得上事?累得兄弟为我送命,我于心何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