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天峰目光对准了易凤歌。那眼神里,竟然全是冷厉的倔强。片刻之后才道:“元帅,小兵犯了这样的错误,本就该以命来偿罪。元帅不需督促,小兵自己动手。”抢过边上士兵的一把腰刀,往自己脖子上就是一勒。
边上一名士兵,慌忙将他的腰刀抢下。虽然动作迅捷,却也在梁天峰的脖子上勒出了一道血痕。周围几名士兵,齐齐跪下,道:“方才事情,我等也有过错。求元帅放过梁天峰!我等愿与他同罪!”
易凤歌看了看周晗。周晗脸色也变了几变,才对易凤歌道:“回元帅,梁天峰是故将梁思远之子。梁思远只有一子。”
易凤歌目光缓缓转过,落在梁天峰脸上。后者脸上不见惭愧,只见倔强。易凤歌突然笑了一笑,说道:“既然有这么多人给你求情,梁天峰,我今日且放过你。交给你的主将,先领一百军杖再说。”
听易凤歌发话,周晗诸人,才松了一口气。章剑宇不敢说话,边上一个士兵,连忙扯了梁天峰一把,说道:“还不先谢过元帅?”梁天峰跪下,道:“谢元帅不杀之恩。”声音却是冰冷僵硬。说完这句话,转身就离开。
易凤歌见他背影走出了七八步,笑了一笑,突然叫道:“冯天梁!”
梁天峰身子一颤,脖子略略偏了偏。顿了一顿,照旧往前走去。易凤歌冷声道:“将他给我拿下!”
周晗大惊,道:“元帅!”
易凤歌微笑着对周晗摇了摇头,说道:“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子业,你看你,都被这个小家伙一篇谎话给哄了!”
周围一圈士兵,不知易凤歌所指,还是将梁天峰拦住了去路。梁天峰回过身来,对易凤歌道:“元帅莫非是改变了主意?”
易凤歌往前几步,走到了梁天峰面前。冷冷看了他一圈,直看得梁天峰浑身不自在,不由自主涨红了脸,怒道:“想杀就杀,凭啥要戏弄我?我们小人物,就凭你戏弄不成!”
易凤歌长叹了一声,突然笑道:“我喜欢你这样的孩子。”
梁天峰浑身再次颤了一颤,片刻之后才恨声道:“我得罪了你,你可以杀可以打,却不能戏弄,士可杀不可辱!”
“不错,士可杀不可辱!”易凤歌朗声笑了起来,“那么,你混进铁龙骑,欺骗了一群好心好意对你的长辈,你可有些‘士’的风度?”
周晗冷汗涔涔而下:“元帅,他……”
“如果我猜测没错,他不是梁思远的儿子,他的真正身份,是剑北道故总管冯毅的幼子,冯天梁。”易凤歌微笑道:“为父报仇,苦心孤诣,能瞒过你们一群人,也算是难得的孩子了。”
章剑宇颤声道:“元帅!”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
冯天梁脖子一梗,说道:“不错,我就是冯天梁!今天被你认出来了,算我没运!为父报仇,管什么士不士,风度不风度!”眼睛看着易凤歌,片刻之后才说道:“不过我很奇怪,周将军他们几近三年都没有发现我的身份,你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怪你今天表现太出挑了。”易凤歌冷笑了一声,说道:“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起事端,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就是真正的愣头青,二是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铁龙骑当中,愣头青不少,但是当年我留下话,铁龙骑军队,无论如何不能与朝廷为难,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起大家的愤怒,其目的很明显,就是要铁龙骑与朝廷决裂!要铁龙骑走上谋逆的道路!今天我若死在这里,那么,铁龙骑就再也无法与朝廷和平共处!”
“即便我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如何确定我就是父亲的儿子?”
“原因有三。第一是我知道冯将军有个幼子失踪了,那幼子的名字,恰好叫做冯天梁,与你的名字,刚好倒了个个儿。梁思远将军的资料,当年都曾被冯将军看过,他的幼子知道铁龙骑中有这样一个军官,也不以为奇。第二,我当年见过冯将军,他的外貌,与你的外貌,有几分相似。第三,是你口音,你的口音是标准了的京城口音——梁思远的孩子,常年居住山野之间,哪里来机会学习这么标准的京城口音?几样结合在一起,我就忍不住猜测,顺手试验了一下,没有想到,你的身子,果然颤了一颤!”
冯天梁冷笑道:“你杀了我吧!我这辈子,就只有两个目标,一个是毁了铁龙骑,一个是毁了苏国!目的既然不能实现,你就杀了我罢!”摇头道:“若是早知道你是真正的易凤歌,我绝对不敢作出这样的事情来!”
易凤歌咬牙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朗声笑道:“但是我今日却决定先放过你!不管怎样,你居然有胆子混进铁龙骑中,居然有胆子犯出这样的事情来,而且几乎成功,就让人佩服!”
韩擒虎怒目看着冯天梁,片刻之后才道:“我铁龙骑差点毁在竖子之手!元帅,不能养虎为患!”
一众将军,站在边上,都是冷汗涔涔。梁天峰混入铁龙骑中,几近三年,与一众将军都熟悉了。谁也没有发觉这孩子的异样,今日却差点害死元帅,其罪不能恕。周晗更是虎目含泪,悄无声息跪下了。
易凤歌摇了摇头,说道:“冯天梁,我知道你恨铁龙骑。如果当日不是铁龙骑不肯合作,你父亲也不会枉死!然而算其究竟,铁龙骑有错么?如果易地而处,你可愿意轻易换个主帅?当初铁龙骑,也不曾粗暴对你父亲,只不过是不合作三字而已!”
冯天梁冷笑道:“身为朝廷军队,自然要受朝廷指派!朝廷既然决定易帅,铁龙骑自然要合作!铁龙骑不合作,那就是罪魁祸首!”
易凤歌微微一笑,说道:“朝廷也曾下令,要将你流放,你可曾遵令?既然身为朝廷子民,就不该将朝廷指令不当一回事,是也不是?”
冯天梁不能答。易凤歌冷笑道:“站在朝廷立场上,朝廷又有何错?易地而处,你若是朝廷的主事者,你父亲如此失职,焉能不罪?何况你父亲乃是自杀,一定要算到朝廷身上,算到铁龙骑身上,也是勉强得很!”
冯天梁看着易凤歌,片刻之后才咬牙道:“你都是有理!”
易凤歌摇了摇头,有些疲倦,说道:“你下去吧。养伤的日子,好好想一想!”
冯天梁听到易凤歌最后一句话,眼神中竟然露出了一丝不能置信的神色。片刻之后才说道:“不管怎样,我冯天梁都服了你!不过有机会,我还是要杀了你,毁了铁龙骑……你最好还是先杀了我!”
易凤歌朗声大笑,对周围士兵喝道:“拉下去!”对周晗道:“我不怪你。”
眼睛往周围看了一圈,问道:“关相爷呢?”
韩擒虎道:“他方才离去了。”
易凤歌轻轻了哦了一声,声音里有些惘然。
国宴天惊
三年未曾回来,御花园都觉得有些生疏了。风盈袖又是一个清淡的性子,这么多年,也未曾多花力气打理。现在又是冬天,冬风瑟瑟。尽管梅林之中,早梅已经绽放,但是,只有寥寥几枝,渲染不出一片春色,御花园里竟然有些萧索的味道来。
梅林之中,有一张小小的桌子。风盈袖放上茶点,布置妥当,将孩子留在慕容云翔的身边,轻轻退了开去。
慕容明晖却有些害怕面前这个生疏的男子与女子,见母妃去远,哇哇大哭起来,转身就向母妃扑去。风盈袖苦笑,抱起了孩子,轻声道:“乖,你父皇要你呆在他身边。”
易凤歌看着风盈袖抱着孩子,眼神里不自觉的露出艳羡的神色。风盈袖目光转向易凤歌,露出抱歉的神色,低声再对孩子说道:“你留在这里,母妃留了好多好吃的。”
慕容明晖还是拉住易凤歌的衣襟不放。
慕容云翔苦笑道:“你带他走吧,等会再回来。现在勉强不来的。”
风盈袖轻轻叹了一口气,对慕容云翔易凤歌两人行了一礼,低声道:“我先下去了……凤歌,好歹看在孩子的面上。”
这是风盈袖与易凤歌久别之后的第一句话。易凤歌看着风盈袖,片刻之后才缓缓点头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风盈袖又悠悠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的孩子……很健康,性子也好,你放心……”
易凤歌看着孩子,片刻之后才说道:“我知道……谢谢你。”简简单单三个字,却是饱含着千言万语。
风盈袖带着孩子退下,慕容云翔慢慢伸出手来,摁在易凤歌的手上。轻声道:“对不起。”只觉得凤歌的手,冰冷如铁。
易凤歌的手微微一颤,随即闪电的收了回去,淡淡说道:“没有什么对不起的。皇上。”
“你……”慕容云翔看着易凤歌,眼睛里渐渐有了一层薄薄的伤心与怒意:“你……到底在想什么?凤歌,我不明白,你到底想些什么?你明明是凤歌,却一定要冒充别人!你……明明知道我在想着你,发疯的想着你,你却冷冷静静的冒充别人!你……根本没有将朕放在心上,你……就这样恨着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