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的命令下来的那天,易凤歌正在木工房里与木匠们蘑菇。木匠们都觉得易将军的设想太过精巧,恐怕难以完成,却一时不敢反驳易将军的设想。
易将军泡在木工房里已经有几天了。初来的时候,木匠们是兴奋的浑身发抖,只觉得天空特别清朗,自己满身都是力气,回答易将军的声音也在颤抖。易将军来得次数多了,木匠们才找到了做木匠的感觉。原来,易将军也不过就这么一回事。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与人交往起来,也满亲切。
不过虽然如此,木匠们还是不敢反驳易将军的意见。看着易将军的图纸,一个一个都露出为难的神色。易凤歌知道木匠们力不能及,当下也不勉强,又钻研了一下正在改造的攻城守城器械,就准备离开。正在这时,却听见前面张大黑的声音:“易大哥,易大哥!李都头请我们去打猎!”
深秋正是狩猎的好季节。这个季节野兽都长肥了,又换上了新的细毛,毛皮比其他季节要贵得多。
易凤歌站住,微笑道:“李都头能拉弓了么?”
养息了二十来日,李阳春身上的伤口总算好得差不多了,浑身的肌肉又开始冒劲。这几天已经担当了不少军务了。不过还没有看见过李阳春拉弓。
张大黑笑道:“拉什么弓!李都头养着二十多条猎狗呢,总要带出去遛遛!他就是要拉弓,孟神医也不肯!江成兄弟一起去……还有军中十多个兄弟呢,怎么也轮不上他拉弓!”
易凤歌笑道:“这就好。”看看外面的天气,说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我懒。”脑子里却突然想起很多年之前的画面来。那时自己也经常带着一群兄弟进山打猎。左边跟着的是轻尘,右边跟着的是周晗……心神又有一瞬间的恍惚。
张大黑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李都头给你备了马车呢……他说你身子还没有大好,还是坐马车妥当。军中一群兄弟都笑话他。”
特意准备了马车?不知怎么,易凤歌心中又涌起了一种极亲切的温暖,当下笑道:“那就一起去吧。”
李阳春果然给易凤歌准备了马车。县衙门前,李阳春正吩咐着家中的下人:“将褥子铺上……嗯,再去拿两个靠垫来!”
易凤歌站住,笑道:“你这是要出去露营呢。”
李阳春抬起头来,笑道:“总准备多点才妥当。难得出去一趟,总要尽兴才好……”又吩咐道:“去将厨房放着的那坛子蜜饯拿来,正好给易……将军带着,路上好吃。”
易凤歌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呢。”
李阳春道:“你前日与杨大嫂聊天的时候,多吃了两个……我以为你喜欢吃这个呢。”摸着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那不好意思的模样,让易凤歌不由想起了轻尘,她也是这般细心……
易凤歌也笑了起来,突然对这次狩猎颇为期待。
从人已经将蜜饯拿出来,交给李阳春。易凤歌也准备跨上马车,却看见前面急匆匆有人奔跑过来:“李都头,大喜!”
李阳春站住,笑道:“喜从何来?”那人道:“朝廷封你为云阳将军,授予沿路招兵之权……即刻进京勤王护驾!”
李阳春一惊,也不知是惊是喜,一罐蜜饯“拍”掉在了地上。
易凤歌仰起头,看着天空。青蓝的天空上,一行大雁正往南飞去……
关之洲居然诏令云阳县,一个小小的都头进京勤王!难道天下就这样真的无兵可用?
还给了这个都头招兵之权……要知道,给予这样的权力,就是等于给了造反的权力!
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真的是病急乱投医?
关之洲……易凤歌想起了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那个什么时候就不会惊慌失措的男子。即便是十余人与慕容炀天五百精兵对上,他也是安之若素,不露任何惊惶。
那天……那天,自己与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凭着一把剑,一把弓,一把匕首,自己与关之洲带着十多个亲兵,血战了整整三个时辰,终于冲出了包围圈。尽管腿脚受伤,他却不露任何痛楚之色;只是在自己强拉着他奔跑的时候,他的脚步忍不住踉跄,才让自己看出了端倪。
唯一惊惶的时候,是自己脱下他裤子的那一刻吧。那天他受伤了,伤口就在他的屁股上。他自己无法包扎,就请易凤歌动手。看见关之洲私密处的一刹那,自己脸红了。
自己看见过很多男子的裸体。军营中的男子,最是粗犷豪放,经常裸着上身在军营里晃荡。自己虽然严厉整饬,取得了一定效果,但是很多男子身上那健壮的肌肉,还是印入了脑海。
可是,关之洲却是一直都是温雅的,微笑的,礼节周到的,他从来没有失礼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失态的时候。自然从来没有看见过关之洲的裸体,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关之洲那翩翩的儒衫后面,是怎样一副身子。
却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看到了……慌乱之中也看不清什么,只觉得关之洲的下身,与寻常男子也没有多大的区别……那块地方的肤色,似乎黑了一点。
就是自己那一瞬间的脸红,那一瞬间的迟疑,让关之洲看出了端倪。他盯着自己的上身看了片刻,脸突然也红了。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却让自己找到了平衡,自己不由微笑起来……
思绪在一瞬间飘远了。
从来不惊慌的关之洲,为何下了这样一个命令?他难道从自己的事迹中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难道他会猜中真相?
正思忖着,却看见一个妇女抱着孩子走过来,对李阳春道:“李都头,恭喜!”
的确值得恭喜,连升了十多级呢……易凤歌看着那个与李阳春闲话的妇女,看着她手中牙牙学语的孩子,心,突然抽痛起来!
她想起了关之洲,想起了同在京城中的好友风盈袖,想起了风盈袖手中的孩子——那孩子,应该在风盈袖手中抱着吧?
那个孩子,现在多大了?会说话了没有?会叫母亲了没有?可是那孩子不知道,根本不知道,风盈袖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想到了孩子,易凤歌才想起了一件事——当初,自己根本没有注意到孩子是男是女!
自己居然连孩子的性别都不知道!
天下怎么可能有自己这样的母亲!
自从那天满怀怨恨的刳腹产子之后,易凤歌的头脑中就自动的将孩子屏蔽……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痹自己,让自己平静的学习,平静的生活,平静的养病,平静的参与战争。今天看到了别人的孩子,才在不经意之间想起,自己,原来是世界上最狠毒的母亲!
为了男人的背叛,自己居然将孩子作为报复的工具。
自己如此粗暴的将他拉到人世间来,却又不看他一眼!自己回到这个世界也已经有好几个月,却很少将孩子想起!
今天这一想起,竟不能自我压抑!
那深刻的自责带来的锥心痛楚,使易凤歌脸色苍白,身子也摇摇欲坠。扶着马车站定,幸好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自己!
李阳春已经走出了好几步,却又突然回过头来,对易凤歌说道:“易将军……在下此去京城,如果能活着回来,您能否等我……”
易凤歌挣起一个笑容,非常肯定的告诉他:“我不会等你回来做什么。”
李阳春失望之际,易凤歌轻轻的将话接下去:“因为,我会与你一起进京。”
不知是惊是喜,李阳春的身子也剧烈的晃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低声道:“此去危险较云阳县更胜十倍!你疯了,你连骑马都不会……”
易凤歌淡淡笑着,说道:“我会与你一起进京。”
刺客来袭
“你……疯了!”听完了易凤歌的话,李卓光也觉得不可思议。这几天与易凤歌也熟悉了,说话之间也没有多少顾忌,“你很勇敢……是,你比我们都勇敢!但是朝廷并无诏令要你一起进京……再说,战阵如此危险,你又没有多少力气……将你绑上马背的行为,当初我如果知道,就绝对不会让你做!”
“不许去。”说话的是神医孟连镇。德高望重的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是经过了一场决战之后他与云阳县一群头头脑脑关系都拉近了,李卓光居然也允许站在一边旁听。现在忍不住也插了嘴:“你知道你自己的身子成了啥样子?大病两年多,才刚刚好一点,你又去冒险!肖凌那一箭,你以为是好受的?底子薄,再去冒险,你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这样胡闹……我绝对不许!我才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易……先生,您还是留在这里吧。”在李卓光面前,张大黑将称呼改成了“先生”,道:“您身子实在吃不起长途奔波……孟先生说得有道理,您就听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