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一下,说道:“这样大阵仗,玉同尘何其荣幸!”
身后香墨声音响起:“公子!”
我哈哈一笑,说道:“你们就不必进去了,这么大的阵仗,是专门欢迎我来着。你们身份地位不够,这样进去,未免僭越。”
那副将听我这样说,翻着白眼,淡淡说道:“玉同尘果然是天下第一狂生,就这样时节,也不忘记臭美。”
我哈哈一笑,说道:“有机会夸耀一下自己,那就不能放过,即便处在布袋之中,也要露出锋芒来!这位将军,玉同尘这就进去了。”举步向前走去。
头上的刀压得极低,让人心中不免有些不安。面上却依然是淡淡的笑容。
我知道,金耀旗居然摆出这样的阵仗来欢迎我,那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是他是真的想要将这个夏州城交给我了。面前的士兵,应该都是金耀旗最亲信的部队。让这些亲信摆出这样的阵仗,不为其他,就为了让这群士兵看看我的表现!
让我有一个折服他们的机会!
第二个可能,那就是——金耀旗此时已经有了反心!
是的,很有可能,金耀旗已经有了反心。或者几个月前,金耀旗根本没有反心,但是,钟缙被士兵们拿下之后,天知道这位老将军会想些什么?
如果他真的濒死也就罢了,如果身子——竟然好起来了呢?
夏州城说是兵乱,但是实际上这些兵依然被拧成了一股绳。城头之上,就可以看见,夏州兵队伍整齐,士气高昂,与当日鄯州兵乱时候乱兵的精神面貌,完全是两回事!
称呼夏州城的是乱兵,那——绝对是冤枉他们了。他们除了“囚禁钟缙”这么一点小事之外,没有做任何其他乱兵该做的事情。
这是非常不合理的事情。照例说,这些士兵不服从钟缙指挥囚禁了钟缙之后定然夺权吵架互相斗殴拼杀忙个不亦乐乎。然而这群士兵,丝毫不乱,一点乱象都没有!
那说明了什么?这群所谓的乱兵上面,还有一个主心骨。在这个主心骨的约束之下,士兵们与之前一样,严格遵守军纪军规!
谁是乱兵的主心骨?
四大副将?不见得!多半就是金耀旗!金耀旗病危之际,居然还有这等约束力——那说明了什么?
很可能,金耀旗并没有病危,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因为心中有了反心!
如果是后一种可能,那么——我面对的不单单是刀山,还是龙潭!
金耀旗用这样的阵仗来吓唬我,并激发我的好胜心,勾引我进去……后面的事情,想也不用想,定然是拿下我,威胁城外的众人!
所以我现在是在赌博,赌注是我的生命,我脚下的夏州城,还有——大兴的江山。
面上,我没有丝毫的紧张,我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的颤抖!
我脸上的笑容,亲切而温和,我脸上的神色,就好像是走在春天的风里。
我脸上的笑容,亲切而温和,我脸上的神色,就好像是走在春天的风里。
后边响起整齐的收刀声,齐崭崭的,就像是蚕宝宝咬着桑叶。那是后面的士兵,将刀收回进刀鞘。
走完了长长的刀山,面前就是金耀旗的卧室。进门,一股腐臭夹杂着药味的气息迎面扑来,我不由略怔了怔。
我之前的紧张,竟然是白白浪费了。
抬眼就看见了卧在床上的金耀旗。眼眶深陷,整张脸就像是一片死皮绷在一派骨头上一般,瘦得让人不忍一睹。靠坐在床头垫子上,一只手放在被子上。那只手也就是一张皮绷着几根骨头罢了。手背上最显眼的就是那几根青筋,肉眼可见血液在其中流动,速度极其缓慢,接近凝滞。
这样的一个人,那眼神却依然明亮有力,就像是刀子,又像是闪电,要射进人的心窝子里去。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站定,作揖:“玉同尘奉命来与金帅交接军务。”
听见了床上,低沉喑哑的声音,竟然有些喜悦之意:“玉同尘,你果然来了。不能还礼,请坐。”
身边有亲兵,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我坐下,看着床上的人,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搅动起来。面上却依然带着微笑:“金帅如此厚爱,玉同尘愧不敢当。”
“玉同尘胆识,也确实出乎我的预料。”金耀旗的声音有些凝滞了,似乎是说不出声音来。片刻之后才说道,“翦梁寅,将他们三个都叫进来。”
不久就听见有一串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片刻之后,四个汉子出现在门口。其中两个我认得,一个就是廉云蓝,还有一个,就是刚才在门口见过的。四个汉子对着金耀旗行礼:“见过将军。”
“罢了。”金耀旗声音喑哑不成形,“从此之后,听玉帅吩咐,让他带着你们,直捣突厥人巢穴!”
金耀旗这样吩咐,四个人却是怔了一怔。片刻之后,四个人转身向我跪倒。但是四个人却没有立即表态,廉云蓝抬起头,眼睛逼视着我:“若要我等忠诚于将军,将军先需要答应我们的条件。”
我还没有说话,就听见金耀旗的声音:“大胆。”声音不响,略略有些喘息,但是其中的杀意,却是没有任何掩饰。廉云蓝身子颤了一颤,转身看着金耀旗,说道:“请元帅治罪。”
金耀旗冷声说道:“你们还要护犊护到什么时候?与朝廷对抗了整整一个月,险些将我夏州城都葬送了进去!现在还要将那几个闹事的护起来?吩咐下去,一人打上一百军棍,如若不死,再开除军籍,赶回家去!”一叠声说了这么长的话,又禁不住喘息起来。
我不由微微苦笑。这夏州城官兵护犊,果然是天下一流。金耀旗这等做法,还不是要护着那几个士兵?
但是见金耀旗如此做派,心中却又不禁微微悲酸。面前这个老人,为大兴朝奋斗了大半辈子,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却还要做戏给我看。
淡淡苦笑道:“金帅请放宽心将养身子。想来这四位副将也不会不以金帅吩咐为念。”不再议论那几个乱兵头子的过错。
见我转移过话题,那几个副将却以为我接受了他们的条件。当下沉声说道:“如若玉帅愿意饶过那几个小子,我四个人,愿意尽心尽力听从玉帅吩咐。”
我微微颔首,却没有其他表态方式。只说道:“你们且退下,我有话与金帅说。”
四个人登时就退下了。几个亲兵也退下。我看着皮包骨头的金耀旗,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这样一声叹息,却让金耀旗不悦了。眼睛瞪着我,声音喑哑:“玉同尘——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皱眉,好久才说道:“你律下极严。”
金耀旗闭上眼睛不说话。
我又说道:“手下所有士兵,都将你看做神明。”
金耀旗依旧不理睬我。
我声音已经忍不住发颤:“拿下钟缙,导演了这一场好戏——我真相不明不,金帅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陪上一世的英名,要将夏州城陷入如此危地?夏州城这一场兵变,足以毁坏你所有的名声,让你的名字,在青史之上,成为一个类似笑话的存在!后世的人,谈论起金帅,不是谈论金帅在边关立下的赫赫功勋,不是谈论金帅当初立国之时的几场大战,谈论的却是金帅晚节不保,律下不严,给大兴朝闹下的一场大笑话!”
我的声音很低,但是我的声音却是极急促。
我知道我非问清楚不可,面前这个老人,不知何时就将死去,那这个疑问,就将成为一个永远的疑团!
金耀旗蓦然睁开了眼睛。那豹子一样敏捷的目光,从我的身上,上移,落在我的脸上,与我对视:“因为,朝廷派来的接任之人,我不满意。”
“你不满意!”这样的答案,我没来由的心中一颤。瞪视着面前的老人:“这是朝廷的夏州,不是金将军的夏州。”
“五年了,这就是金耀旗的夏州。”金耀旗打断我的话,他的声音很轻微却很清楚,“五年了,我着力打造的夏州,已经成了一座钢铁的城池——绝对不能让它落入庸碌之人的手中。”
“所以,你指使几个士兵,将钟缙拿下?为了这个,甚至将自己的一辈子的清名都赌上了。”我低低的说着,“就是为了要挟朝廷,让我坐上你的位置?玉同尘——与将军素无交往。”
“玉帅与本帅素无交往。正因为素无交往,本帅上书的时候才没有任何顾忌。”金耀旗的声音低微之极,但是那眼睛之中,竟然没有丝毫疲倦的神色,那眼神里竟然还有几分兴奋的色彩,“本帅知道玉帅生平,也曾从皇帝陛下那里得到过玉帅的几本奏折,也曾见识过玉帅解决吐蕃问题的雷厉手段。金耀旗此生,素来自信自己的识人本事,相信要接过这夏州大任,要真正解决突厥问题,非玉帅不可。而玉帅你,虽然有些本事,但是朝中树敌太多,竟然被皇上闲置。因此就用了一点手段。只有让朝中重臣,觉得只有玉帅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玉帅才能真正被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