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本来有些抑郁的，但是一看蓝十三就摔在我身边，不知怎么，竟然忍不住想要大笑，看着看着蓝十三那龇牙咧嘴的模样，又忍不住担心，说道：“你……伤口没有摔开了罢？”
蓝十三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没事……你的身子……能动吗？你的身子……内力，恢复几分了？”
我挪动了一下——浑身的力气已经基本被抽空还没有恢复，残余的真气却是不受控制的野马，在体内乱窜。我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能动，但是——我现在心情很好，我想躺在这片草地上，看着树木枝杈缝隙里的月亮——可以吗？”
蓝十三身子，扭动了一下，然而还是没有站起来，却笑道：“那也好，我也喜欢看看树木枝杈之间的月亮。躺着看月亮的滋味，似乎比坐在树杈之间的味道更好……”
我们一起躺在草地上，彼此之间的距离，甚至没有一尺。他的一只脚，就碰到了我的手指尖——只是，我竟然再也没有一分力气，多挪动一寸的距离了。
只是心中，却是一片平和——似乎这样的局面，正是我料想之中的局面。本来也曾想过，再见到蓝十三，我心中会是一片狂喜。现在见到了，却发觉，自己的心竟然平静的可怕。
虽然欣喜，却不是欣喜若狂。与他一起躺在这草地之上，看着树林上空的月亮——嗯，似乎月亮还没有升起来——似乎这样的场面，是本来就该有的。
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其他的枝梧。
蓝十三看了看头顶上，努力的扭过头，看着我，好久才悠悠然笑道：“我实在想不到，今天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你——我是在做梦吧，不过你身子还没有痊愈——可别将身子折腾坏了。”
言语并不热忱，似乎只是寻常之极的问候。我淡淡一笑，说道：“你的身子……似乎比我更要谨慎呢……你简直是一个孩子。”
我的语气，平静无波。
蓝十三笑了笑，说道：“是，累你这样来找我……我是像一个孩子，我先打自己三下手掌心，好不好？”
他的语气，也平静无波……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笑。一种浅浅淡淡的温馨从心底慢慢的浮上来，周围那浓重的夜色，似乎也不沉郁了。
耳边传来马儿低低的呢喃，抬眼看去，却是那两匹马，竟然抓住机会，靠在一起，耳鬓厮磨了。
浓重的暮色里，眼睛看见的一切，竟然是这样和谐美好。空气里，散发着春夏之交树木与花草的清香。
蓝十三的身子，慢慢支撑着坐起来，说道：“月亮虽然很好，但是现在我突然不想赏月了——我还是先送你回家吧，赏月，上家里后院那个亭子里看也行……其实哪里的月亮不是月亮呢。”想要扶着树站起来，脚底下却有些酸软，膝盖一弯，身子就再度往前倾下来。
他的身子，就往我的身子方向砸了下来——就在那一瞬，他的双手向下支撑，终于——在他的头即将砸到我的头那瞬间，他的胳膊肘，将他的身子支撑住了。
现在，蓝十三的头距离我的头，不足一寸。
蓝十三的眼睛，距离我的眼睛，不足一寸。
事实上，在浓重的暮色里，我已经看不清蓝十三的脸庞了，我知道，他的呼吸就落在我的脸上，我的呼吸就落在他的脸上。
片刻之后，蓝十三的头，一厘一厘的落下来——
他的唇，落在了我的唇上。
一瞬之间，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一瞬之间，头脑轰隆隆作响。
一切都不对——是的，不对！
我知道我应该很欢喜——是的，应该很欢喜，非常非常欢喜！
但是我不知道，那双唇交接的一刹那，我竟然慌乱了，我的头脑中，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不该这样！
他的唇，干裂而粗糙。事实上，我的唇也比他的唇好不了多少。
双唇交接，没有任何温度——因为夜晚的冷风，将我们皮肤上的温暖尽数带走。
我挣扎了一下，微微偏转了头，一瞬之间，我看见了他的脸色，他的眼睛是那样的专注，他的脸色是那样的苍白。
他的唇，落在了我的脸颊之上。
细嫩的皮肤接触了他粗糙的唇，微微有些刺痛。
他的双臂，支撑起他的身子。他的身子，终于挪移了开去，无力的趴倒在我身边的草地上。他的身子趴下了，他的脸却努力偏转过来，就正对着我的方向。
现在，我们的头并着头躺着，我的头发，碰到了他的头发。他的呼吸，吹动着我的发梢，微微的颤抖。
我疾声问道：“你还好吗？”
蓝十三微微苦笑，说道：“还好……就是没有多少力气……刚才，对不起。”
我沉默了片刻，说道：“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你的比较多……”
他也沉默了片刻，好久才说道：“今天的月亮怎么还不上来呢？”
我淡淡笑了笑，说道：“好久没有算日子了……难道过了月中了？”
说话之间，树林之中，天空之上，慢慢洒下一片银色的光辉。那皎洁的光辉从树枝的缝隙之中透下来，树木底下的一切，都有些斑斑驳驳的影子。
蓝十三顺手扯了一根草，塞进嘴巴，说道：“好亮的月亮……原先与你说欣赏月亮，那是附庸风雅，可是现在看来，这月光还真非常好看呢……”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难道你现在就不是附庸风雅不成？”
蓝十三微笑道：“什么是风雅？难道会作诗会写词的才是风雅？别弄错了——其实，能看到身边美好的东西的，都是风雅……”
我忍不住含笑：“你这话，倒是有些意思。”
蓝十三得意起来，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说我平日里说话都没有意思了不成？”
我淡淡笑答：“你啊……”很多话，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此时的心中，竟然没有半分的惶急，尽管我身上重伤发作，动弹不得；尽管一直当做保护神的蓝十三，也重伤发作，动弹不得。
任何来一个三尺的童子，就能置我们于死地。我这一生之中，除了庆州城下的那一刹那之外，还不曾有过这样无力的时刻。
然而今天，处于这样无力的处境，我却是一片平静，没有任何慌乱，似乎我所处的，是我自己家的小院，似乎与我一起交谈的，是诗坛文友，似乎我并没有失去任何武功……
一切都很平静——
我与蓝十三就这样躺在草地上，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言语。刚才那一刹那的事情，他没有提，我也没有提，似乎那事情，并没有发生。
之前那一场剧烈的争吵，他没有再提，我也没有再提，似乎那一切，都没有发生。
谈论月亮，谈论身边的树林。又谈论起我这些年很没有味道的种树命令，分析着地上草的类型边上的树的种类，还谈论树木枝头，惊起的那一阵阵寒鸦，谈论从我们眼前经过的点点萤火。
两匹马也不曾去远，一直在我们身边，耳鬓厮磨。
夜风有些冷了——
蓝十三咳嗽了一声，慢慢的从地上支撑起来，说道：“我身子有些恢复了，我现在就带你一起回家……”
正在这时，却听见一阵略显得有些粗重的喘气声。
一瞬就消失了——而后，似乎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只是恰好，一阵风拂过，那些杂音，全都被掩盖住了——
然而，我们都听明白了，那是人的喘气声！
寂静的树林里，鸟兽都已经安静下来，偶尔有风吹过树林，发出唰唰的声响。
在这样寂静的月夜里，那一阵喘气声，虽然很轻很轻，虽然时间很短很短，但是很刺耳——在我们耳中，特别的刺耳。
蓝十三一声激灵，身子腾地坐好，腰间长剑已经出鞘，却没有做声。
我的身子微微一颤——
蓝十三或者听不出来，但是我却听出来了，那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那是我梦牵魂绕的一个声音，那个声音……
一瞬之间，心中的平静与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喘气声似乎是一把刀，轻轻的插入我心灵的深处，将那些喜悦与平静，都尽数剜走，一丝儿也不剩下。
他——其实，不高兴我与蓝十三在一起——
尽管他曾经很大方的对我说：你应该选择蓝十三。
其实那些都非常大方的谎言，那谎言剜着他的心，当然，也剜着我的心。
所以，当看见我们头靠着头躺在树林草地上聊天的时候，他的心，开始嫉妒。
于是，他发出了一阵不该发出的喘气声——惊醒了我们。
他的心很苦很苦——只是，他明白我们之间没有未来，所以，他做出了那样的抉择。然而，他终究没有死心。这好像很不好——
我恍惚又听见了那天听到的声音，滴答滴答，那心血滴落的声音……
风过去了，四周依然是静谧，静谧而美好的月夜，一个非常适合谈情说爱的月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