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了一下。片刻之后才说道:“如果时间倒流,我还是会这样选择——毕竟,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守着官仓,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能冒险,让鄯城县都陷入战火之中……”
刑弃棋看着我,脸上露出几分感动的神色。东门却是冷声说道:“你不能让别人冒险,不能让鄯城县的富庶毁于一旦,但是你不能拿自己冒险!万一……现在没有万一了,我要马上进京,去见叶凉!”转头看着风行烈,说道:“风小姐,没办法,麻烦你护送我一程!赶紧进京,风枢密与叶尚书合力,或者能抵得上政事堂的力量!刑弃棋——你手头,可有陆望远受贿的证据?”
刑弃棋摇头说道:“没有。吴定国做事情,虽然不够谨慎,但是这些证据,不会落在外人眼中。他的亲卫队或者有人清楚,但是他的亲卫队,已经死的差不多了。”蓦然想起一件事情,说道:“我手下有一个士兵,曾经参与过一次运送贿赂!这事情就是他与我提起的——不知人是否还活着?我去看看!”当下就出去了。
东门飘雪看着我,沉声说道:“公子,现在不能不急了。不管刑弃棋能不能找到人,我必须马上进京见叶尚书,也顺路见见公子的先生,公子的先生,前些日子升任了礼部侍郎,御前廷议,能为公子说上话。总要预备起来才好。”对欧阳毅说道:“这些日子,你先要将县城里大小事情都管起来,尤其是这些年的赋税,等叛军一离开国境,就要抓紧时间送进京去……”
欧阳毅怔了怔,说道:“送进京去?”
原来鄯城县的赋税,每年都是直接送到鄯州的。送到鄯州库房,由鄯州知州和相关官员统一掌管,再抽取一部分送进京去。向来没有知县自己送进京去的道理。
东门飘雪说道:“鄯州已经大乱,鄯州库房也已经落到叛军手中,我们这年的赋税,自然是直接送到京师里去了。”
欧阳毅自然明白,东门飘雪要将东西送进京,那是有为我表功的意思。当下只能苦笑。东门飘雪又说道:“公子,前些日子,那个什么商人送来的你藏进库房的那个牦牛鞭,我要拿去了。”我与如意,成亲多年却无子,有一群商人帮我着急,于是各种壮阳药就源源不断的送来。好在这些商人都是懂事的,不曾给我送来什么经过炼制的丸药金丹,只是送来一些虎鞭牦牛鞭什么的。有时候这些人情也不能完全推拒了,只能收下来,顺手就登记了,扔进鄯城县库房。虽然入了公,但是要拿出来,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
欧阳毅怔住,道:“先生拿这个去送礼?不会不合适罢?”
东门飘雪点了点头,说道:“次相陈亮宇,最近娶了第七房小妾。不过尽管娶了第七房小妾,却是连续睡了七天书房……”说着,却不禁莞尔,道:“这些年小妾娶太多,身子完全掏空了。”
我知道东门飘雪的意思。此人最没有原则,完全可以用贿赂。只是东门居然连陈亮宇睡了几天空房都知道,心中却也不禁有些骇然。当下笑道:“先生只管拿去吧,您自己去库房看看,有什么合用的东西,就先拿去。”
东门点头,又对我说道:“那些叛军,虽然说与大人达成了协议,总还要预防着。我与风行烈离开,这里的事情,就要公子自己一个人担着了。”
我微微躬身,说道:“辛苦先生了。”
东门苦笑了一下,说道:“公子但凡记住一句话,凡事不要行险招,我就心满意足了。”这话里隐约含着对今天事情的不满,我也只能笑着听了。
我道:“我安排几个人护送先生前去。”风行烈手下的人,都分派出去送信了。
东门笑了一下,说道:“也不用太多,你手下的亲卫,分三个给我们足矣。我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是风小姐却是天下高手。还有,如若独孤英寒离开鄯州,公子要立即进入鄯州。那时鄯州可能会乱,不过公子背负着天下民望,在鄯州又是有威信的,定然能镇压下来。”
我点头。东门略略收拾了一下,次日早上就起身。送走了东门,那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斥侯就送回了消息,说道:“叛军首领独孤英寒等人,带着自己的直属士兵大约一万人,昨天晚上就已经连夜出了鄯州城,攻破了关塞,直往吐蕃方向去了。”
接到这个消息,松了一口气。不管独孤英寒怎么选择,至少现在,他不会为祸鄯城县了。问道:“只带走一万多人?还有将近两万人……”
那斥侯当下说道:“有些人是伤兵,他们都抛弃不带了。还有一些,却是记挂着父母亲人,不愿意跟着将军亡命天涯,自己留下来了。还有一大半,是其他将军的手下,现在乱哄哄的,都在闹腾呢……”
“都在闹腾?”我一怔,随即苦笑道:“我考虑事情不周到。他们走了,剩下这堆士兵没有人约束,又是鄯州的祸害!”随即问道:“巡逻守边的杨永将军呢?”
那斥侯说道:“巡逻守边的杨永将军,与独孤英寒一起离开了!不过手下有两个偏将,不肯与独孤英寒一起走,那杨永将军也不勉强,居然还让他们留下自己的本部,现在大约两千人,都守在边塞位置上,根本不能离开!”
我心中明白。独孤英寒带着一群士兵往关塞来,那杨永不肯与当日的弟兄刀兵相见,于是干脆与独孤英寒一起走人。不过好歹还给我留下两千人守边。
站在边上的欧阳毅,苦笑道:“要将这群士兵管理起来,倒是难事呢……”
欧阳毅苦笑,我却没有时间苦笑。现在差不多两万群龙无首的士兵,比昨天三万有首领的士兵,更难以收拾!
昨天那是有首领的,只要将首领收拾下来,就能将场面安定下来。而昨天,独孤英寒等人,也曾尽力约束,所以,士兵虽叛,却不曾大乱,因此为祸不算太过严重。
而现在,独孤英寒等人,却是已经离开了我大兴朝!
一群士兵,一早醒来,却发觉没了首脑,那会如何?
群龙无首,一群没头苍蝇乱撞,而其中的不守军纪的,就会趁机作乱!
其中若有居心叵测之徒,登高一呼,纠集四五百亡命之徒,沦为流寇,四处抢劫,甚至趁机占了鄯州城,那事情就不可测了!
这都是我的过错!想起昨天东门飘雪的交代,我沉声说道:“快去将刑弃棋将军请来!请他召集未曾受伤的士兵,前往鄯州城,收拾局面!”回头,对蓝十三说道:“你们几个人,先与我一道,前往鄯州看看!”又对欧阳毅说道:“我鄯城县距离边塞,实在太近,你要谨慎防备,以免吐蕃散骑,趁虚而入,来到我鄯城县下面!”
欧阳毅点头。我苦笑了一声,说道:“还是与昨天一样,将城门锁起来罢!轻易不要开城门了!”好在去年冬天,我花大本钱,修了城墙!
东门飘雪是预料到鄯州城的乱局,可是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般严重!
说起来也简单,不是东门料事不足,而是他根本想不到,独孤英寒竟没有将大部分人马带走。如果独孤英寒带走了两万,留下不足一万,这事情就简单得多!
我不由苦笑,这其实都是我的错——我昨天根本忘了,我昨天就曾提醒独孤英寒,你无法完全指挥非嫡系部队——再加上粮食问题,独孤英寒就决定放弃大半士兵!
蓝十三等人已经将马牵来,我纵身上马。蓝十三与杨三诸人,紧紧随在后面。
时隔一天,我再度前往鄯州,要面对的,是更加复杂的形势!
近了近了!距离鄯州城门,不过三四十丈路罢了——
鄯州城城门还关着,鄯州城上,有人影憧憧在动。松了一口气,杨三正要上前打门,我就听见“轰”的一声!
鄯州城的城门,打开了!像一群蚂蚁拥出来一般,又像是一股山泉冲开了泉眼,城门口,乱哄哄的,是一群士兵,正一窝蜂的往外拥挤——无一例外,这些士兵,都拎着包裹。又有小军官模样的人,声嘶力竭的叫喊:“所有的人都听着,不许走,大家都是名在兵籍的人……大家走了,这吐蕃人就来了啊……”
很明显,这个小军官还竭力维持鄯州城的秩序,只是乱兵们已经没有了服役的心思,趁着这个机会,大家都收拾包裹——这包裹或者是自己的,更有可能是今天昨天抢来的,我看其中有几个包裹,花花绿绿的,显然是用女人衣服临时打起来的包裹。军营里没有女人,士兵们更不会随身携带女人衣服——很显然,是抢的!
面前黑压压的一大片,起码有两三百人!